祁云初总算是从石柱上走了下来,披散在脑后的银丝夹杂着乌黑的灰烬漫天飞舞,被火苗吞噬成破破烂烂的衣衫却衬得他多了些异样的风采。
“妖怪!果然是妖怪!”有人率先回过神,连忙往后退去,不断挥舞着手中的火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怕什么!我们人多,一人一把火都能烧死他!”
“就是就是,大家一起来,今天就要烧死这个妖怪!”
原本打了退堂鼓的人们瞬间吃了定心丸般齐齐停下脚步,握紧手里的火把,奋力朝祁云初身上丢去。
可丢出去的火把全在靠近祁云初时熄灭,跟头死猪一样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火烧不到祁云初,可是那些实打实的木头却是能砸伤他。
额头、脸颊、膝盖以及那被火灼烧得血肉模糊的两只手无一幸免。有的划破皮肤,有的砸到骨头,发出沉闷的声响,钻心是疼痛让他不适地弯下腰。
“啊!杀人了!他杀人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殷红的血迹晕染在脚下的石板上,异常惹眼。
人群开始混乱起来,大伙急急忙忙地往回走,有的行动慢了一拍的被人推倒在地,几次三番想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也无果,最后再也没能起来。
祁云初艰难地挪着步子,颤抖地伸出手想要去扶起那个人。明明四五步的距离却怎么也走不到头,像是走在云端之上,松软无力。眼皮愈发沉重,迷迷糊糊间好似看见了胡哈哈站在眼前对他微笑招手。
“国……国师。”祁云初双唇无声翕动着,摇摇欲坠之际,一只有力的手臂将他从松软的云端给拉了回来,可这人说出的话却是让他立马坠入无间地狱。
“你为什么要滥杀无辜?”
第125章 杀错了人
“我没有!”祁云初极力睁开眼,对上虞星野那双蕴含着愤怒的眸子,喉咙像是被火烧过一般,干涩不已,说话都困难。
“你看看你手上拿着什么!”虞星野握住祁云初的手腕,夺下他手中的白螭举至他眼前。雪白的刀身被鲜血染得通透,像是姑娘家的胭脂给掺了水,均匀得涂抹上。
“你脚下躺着的人,不停地求你,可你呢!你依旧没有停手!”
“我没有!我没有杀他!”祁云初难以置信地看着脚边的一具尸体,殷红的血迹流淌在他脚底,抓着虞星野衣袖的手在颤抖,不住地摇头,“师兄,我没有杀他,我没有杀人。我怎么可能会杀他呢,他是我临渊的子民啊。”
虞星野默不作声地往后退了一步,拽回被祁云初抓在手里的袖子,脸上写满怀疑,低声道:“你心有怨。”
祁云初低头望着空荡荡的手心,沉默许久,他抬眸对上虞星野的眸子,深吸一口气,粲然一笑:“师兄不信我。”
“我亲眼所见。”虞星野不自然地别开视线,稍稍侧过身,抬眸望向别处。
祁云初也不反驳,破罐子破摔,眉毛一横:“就算是我杀的又怎么样?他们以下犯上,竟敢火烧君主,犯的全是死罪!朕杀他也是对他莫大的恩赐!他就算是死了也该对着朕三呼一声万岁!”
“我辛辛苦苦保护他们,他们呢?忘恩负义,死不足惜!”祁云初赤红着双眼,声嘶力竭地吼道,手中的白螭发泄似的往那具僵硬的尸体上再次刺去。
“啪!”
满腔怒火被一个响亮的巴掌声打散一两分。
“你听听你这说的是人话吗?”虞星野指着祁云初鼻子骂道,“你这还是堂堂天子该说的话吗?”
“我他娘的根本就不是人,我他娘的是妖怪!是差点要被烧死的妖怪!”祁云初脑一片空白,眼前景物逐渐模糊,所有怒火齐齐涌向一处,噼里啪啦地炸了出来。
“师弟。”虞星野与祁云初对视良久,见他眼尾挂着的泪珠倔强地不肯落下。他心疼地唤了一声,主动牵起祁云初的手,“跟我走吧。你让我监督的密道已经挖好了,大家都有救了。”
祁云初肩膀剧烈抖动着,一串晶莹顺势落下。身上竖起来的尖刺被这温柔的话语给哄得瞬间收了起来。他低头不语,默默跟着虞星野往前走。
不再是灵虚观,而是一处僻静的小院。院墙上爬满了白色的花朵,不知趣的蜜蜂不留恋花丛,反而环绕在祁云初身边,久久不肯离去。
祁云初静坐在石桌边,肩头盛满了日光,可眉宇间的万里愁云未见丝毫消散。
虞星野把怀里挑好的山楂悉数放在桌上,捻起一颗红彤彤的山楂放进祁云初手里,笑了笑:“这些都是国师私藏的,被我给偷来了。你要吃糖葫芦吗?我给你做去。”
祁云初盯着掌心里躺着的山楂,视若珍宝般小心翼翼地将它捧起,点点头:“好。”
“那行,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厨房给你做。等做完之后我们就去密道,百姓们应该走得差不多了。”虞星野拿起一边的竹篮,把山楂全部装好之后,抬脚走入后院厨房。
凄惨的女声隐隐飘入院中,唤回了祁云初游离在外的神智,隐约中带着熟悉。
祁云初猛地起身,循声往外走去,只见眼前黑影一闪,警惕地拔.出白螭,慢慢踱步上前。然而还没待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却见一个身影径直撞上白螭的刀锋,雪白的刀子直接穿透这人胸膛。
是一个天狼国的士兵!
祁云初一脚踹开眼前人,环顾四周,瞳孔骤缩,竟全是天狼国的士兵!他借着拐角处墙壁的遮掩,拼命地往城门方向跑去。
城门是被撞开了吗?佳古莱反悔了!可是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来通报?
“救命!救命啊!”一位妇人躺在血泊中,肚子上被划开一条老长的口子,肠子裹着血水跟流脓般肆意烫着,将地上的石板轮廓描摹得清清楚楚。
而妇人身边正站着一位天狼国士兵,眼里闪烁着嗜血的疯狂,手中的长刀正准备再次落下。
“滚开!”祁云初怒喝一声,奋力抛出白螭,劲疾的刀风掀起一地沙石,刀锋直直刺入那士兵胸口。
妇人怔愣片刻,随即放声大哭起来。有害怕、痛苦,可独独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
祁云初想安慰她,可是街道上陡然间涌起大批天狼国士兵,他只能放弃,握紧到刀柄冲入人群中去,手中没有片刻得闲。
白螭在人群中兴奋地舔舐着,把所有的呼喊声给捏得粉碎。湿热的液体溅了祁云初一身,雪白的衣衫被血水染得彻底,连着银丝都变了颜色。泛红的眼尾里夹杂着异样的欢愉。
祁云初眨了眨眼,调整了一下紊乱的呼吸,动了动酸涩的胳膊,踉踉跄跄地往城门方向继续走去。
“祁云初!”一句响彻云霄的声音搅得祁云初脑海昏沉,里面裹挟着的雷霆之怒更是让他茫然无措。
祁云初转过头,目光几经搜寻之后,总算是看见了长街尽头站着的虞星野。
虞星野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只可惜这双眼睛里没有印象中熟悉的温柔。取而代之的是三九天里凝结而成的霜刃,冻得人心又疼又冷。
“师……师兄?”祁云初张了张嘴才发现喉咙竟是疼得厉害,仿佛被刀子割过一般,生涩暗哑。
“糖葫芦做好了?”祁云初目光落在虞星野手上那串还在滴着糖浆的糖葫芦,疑惑道,“还是没做好?”
虞星野脸黑似墨,毫不犹豫地甩开手中的糖葫芦,箭步如飞,二话不说,抬脚狠狠将祁云初踹倒在地,掐住他的脖子,怒道:“你疯了吗!你杀了多少人!你看看你杀了多少人!”
虞星野按住祁云初的脑袋,将他的脸贴金地上的一具尸体,颤声道:“你看看,你看看!这是太后,这是太后!你的母亲啊!可是你却杀了她。”
“不可能!”祁云初贴上一张冰冷的脸颊,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眉心的那朵花钿仿佛吸纳了世间所有的美好,徒留下整片苍白。
“怎么可能!”祁云初难以置信地趴在太后那早已僵硬的尸体上,拼命挣扎着,“我明明杀的是天狼国的士兵!佳古莱他们进城了,他们滥杀无辜!我只是在保护大家啊!”
“我刚刚赶到的时候,一个小孩跪在你面前喊你国主,求你放过他,可是你却置若未闻。”虞星野目光落在一具瘦小的尸体上,那稚嫩的脸上惊恐之意尚未完全褪去。
他不忍地别开眼,哽咽道:“这个小孩叫乐乐,今年才七岁。他见我在找你就给我带路,他说你是好人,等他长大之后要好好辅佐你。”
“我杀的明明是天狼国的人!”祁云初挣脱开虞星野的束缚,转过头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不再是凶神恶煞的天狼国士兵,而是一个个衣着朴素、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
雪白的脑浆与殷红的鲜血相会融合,恍如雪原间开出的红梅,绚烂夺目。
“怎么会这样呢?”祁云初脑海里轰隆一声巨响,将原先的事物炸得稀巴烂,徒留空白。身子剧烈颤抖起来,双手无助地撑着地面。滚烫的泪水滴落在石板上,却怎么也冲刷不掉这片浓艳的色彩,厚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师兄,我明明杀的都是天狼国人啊!刚刚他们全在这里。”祁云初抬头望着虞星野,黑眸里挤出仅剩的光亮,贪婪地注视着他,希望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