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微凉,季意去小区旁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包烟与打火机。营业员一开始不想卖给他,问他:“你成年了吗?”
季意撒谎说:“给我爸买的。”这才卖给他。
出了便利店,季意便熟稔地撕了包装,磕出一支烟叼在唇间,“啪”一声火苗蹿起,点燃。
映着微弱火光,季意的眼神完全是成年人的沉重与无奈。
火苗熄灭,他仰头吐出一圈烟雾,望着天上的三两星子,把胸腔里的一口浊气也给吐了。
静静抽完一根烟,季意晃着两条腿,像一只孤魂野鬼游荡在一栋栋别墅间。此时夜已深,别墅多黑灯瞎火,因此季意看到沈刻家还亮着灯的时候,空落落、阴惨惨的小心脏总算回暖。
他立即给沈刻打电话。
而后满心欢喜在一声声的无人接听中渐渐下沉,终于啪叽一声摔得粉碎。
他没再打电话,蹲在门口抱着胳膊,无处可去,无处可回。唯有低眉敛目,喂蚊子。
邱旻沉着脸走出别墅,梅如雪犹自疯狂嘶吼:“邱旻!我受够了!我受够了!!我们离婚!离婚——!!你根本就不爱我!我也不爱你!!!混蛋!!!”
坐进车里,邱旻便往后一靠闭上眼睛。夏知礼将车驶出别墅区,没有主动开口。
“爱……”邱旻忽然笑了下,“可笑。”
他的婚姻不需要爱,般配就好——他一直这么认为的。但经过今晚,他开始怀疑自己与梅如雪的婚姻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他不是个有家庭感的人,也不是个合格的丈夫与父亲,居然到今天才意识到。
真的很可笑。
夏知礼从后视镜中往后看了眼,问道:“你要去哪里?”
过了半晌,邱旻才说:“你看着办。”
“李小姐中午打电话来问候……”
“哪个李小姐?”
“……”
夏知礼刚要回答,邱旻又说:“不去女人那里。”游戏花丛这么多年,他有点烦女人了。
“那去香舍家园的那套房子?”
邱旻:“那里装修不喜欢。”
夏知礼:“那锦江别墅?”
邱旻:“不去。”
夏知礼:“……”
沉默片刻,邱旻终于意识到自己有点龟毛,说:“我不想一个人呆着,去你那里吧。”
夏知礼:“…………”
“不行吗?”
夏知礼握紧方向盘,说:“当然行。”
邱旻掏出手机打电话,第一遍没接,第二遍才被接起。季意接了电话也不说话,抽完烟嘴里发苦,不想费口舌。
“邱鹿……”邱旻顿了顿,低哑着嗓音问,“还能弥补吗?”
蹲在沈刻家门口墙根的季意一愣,睫毛扑闪几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邱旻又问了一遍:“还能弥补吗?”
“……”
季意莫名红了眼眶,酸了鼻子,好马不吃回头草,渣爹居然回头了。
但——
喉头哽咽几下,季意只能给出一个回答:
“不能了。”
嗓音也是哑哑的。
那边沉默了。无论喜怒哀乐,尽付沉默。
沉默中,电话挂断。
——不能了,因为他不是邱鹿。真正的邱鹿,已经走了,消失在这个世界。
如果邱鹿听到,那他该多开心呀。
可惜季意不是邱鹿,他没办法代替邱鹿原谅任何人。
所以,不能了。
不能了。
晚了。
季意仰起脑袋,看天上的星星,顺便将泪意收回去。
城市霓虹闪烁,车行如梭,载着各种各样的人,大约只有那么一辆车里,载的是“败犬”。
今夜的邱旻不是霸总,也不是首富,只是一个被儿子抛弃的败犬父亲。
太失败了……他想。
季意拥有差不多的失败感,忍不住又抽了一根烟。
沈刻系上浴衣腰带,头发还湿着,边用毛巾擦边走到床边,拿起手机,显示有个未接电话,来自“邱鹿”。沈刻下意识就想回拨,但略一思索,直接走了出去。
季意正颓唐地蹲在墙根叼着烟思考人生呢,还没思出个所以然,沈刻就出现了。季意蓦然抬首,四目相对。
瞠目结舌中,嘴里的烟掉下来,烫得季意窜天猴般惊叫着跳起来,抖落身上的烟,裤子烧了一个洞。
沈刻:“……”
第42章 喝醉
二人双双望着裤子上的洞,无语。
沈刻组织语言:“你……抽烟?”
季意:“偶尔……啊不,这是第一次!真的。”
季意努力挤出一个纯良的微笑,可信度十分低。沈刻皱了下眉,朝他摊开手掌。
“?”
“烟。”沈刻言简意赅。
季意不情不愿掏出烟交给他。
“打火机。”
打火机也被没收。
沈刻将两样东西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走回来说:“进去。”
季意蔫头耷脑地跟着沈刻进门。
进了房子,沈刻给他倒了一杯水,解释说:“刚才我在洗澡,没听到手机响。”
季意捧着水杯点头。
沈刻又问:“为什么抽烟?身上的衣服怎么回事?”
季意还穿着服务生制服,他张张口,却不知如何解释才好,或许怎么解释都解释不好吧。
“能不能……不说?”季意低声问。
沈刻抿了抿唇,换了个问题:“要不要吃点东西?”
季意摇摇头,“不用……”话音刚落,肚子存心跟他作对似的咕噜噜响起来。
沈刻:“你先去洗个澡,过会来下来吃夜宵。”
季意干巴巴憋了句“谢谢”,上楼去洗澡。
镜子里的人脸色憔悴,就像饿了八百年。季意面无表情盯着这张脸,什么都不想考虑,考虑得越多,烦恼越多。
洗澡,吃饭,睡觉,多好。
洗完澡,季意套着沈刻的衬衫,晃着两条腿下楼,那衣服堪堪遮住重要部位,沈刻眼一抬,就什么都瞧见了。
沈刻:“……”
季意犹自不知春光乍泄,问道:“吃什么?”
沈刻默了半晌才不自然地移开眼睛说:“面。”
两人相对吃面,沈刻不说话,季意蛮别扭的,随便找了话题聊,沈刻却神游天外,眼神躲闪,偶尔答一两句。
吃完面,沈刻找了新内裤,让季意穿。季意也不客气,虽然尺码比较大,但总比光屁股好。
季意问:“有没有针线?”
沈刻:“???”
沈刻;“你要针线做什么?”
季意一指服务生制服裤子上的洞,“缝一下。”
沈刻:“……”
针线盒子比季意想象中的要大,打开才发现,里面不止有针线,还有各种各样的补丁。沈刻说,都是他妈妈用的。
季意如获至宝,选了块红艳艳的小花补丁,开始补裤子,也不管颜色配不配。
沈刻:“……”
季意补完裤子,见沈刻还在,说:“你先去睡吧。”
“……嗯。”沈刻站起来,“你也早点睡。”说着走出客房带上门。
季意自然是睡不着的,将制服叠好了放在床头。夜总会的工作肯定是泡汤了,虽然只做了三个晚上,但也不能白干,季意给廖句发微信:帮我结一下工资。
此时已经十一点半,廖句还在加班,已经给季苒打过招呼今晚不去睡。酒喝得多了,尿就多,他解决完生理问题,靠着洗脸池放空脑袋,哪怕只有十分钟也是珍贵的,这样才有精力应付后半夜的客人。
季意发来的消息成功让他失笑,想起某人像只小猪被抬走的场景,问:你没事吧?
季意:没事,明天去季苒家。
廖句:你去季苒家干什么?
季意:见你。
廖句:……
季意:我肯定没法去上班了,制服给你带去,工资记得帮我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廖句:……哦。
就这么几句,季意的话简直比解酒药还管用,廖句半点倦意都没了。他有种坐过山车的感觉,好像每次跟“邱鹿”说话都是飘着的,永远不知道“邱鹿”下一句会说什么。
季意抱着薄被翻来覆去睡不着,空调冷气开得足,露在外面的脚丫子冰凉,又嫌枕头不舒服,反正怎么着都难受。
他坐起来,掐着枕头想给整蓬松了,忽然发现枕头下露出一角纸张。
抽出来,是张对折的信纸,对着床头灯展开,季意一愣,认出那是季苒的笔迹:
沈刻,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看到这封信,因为不好意思当面感谢你,所以就写在这里吧。
谢谢你,在我最无助难捱的那一个月里,无条件帮助我,还让我住到你家。
说点心里话,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没了,是我叔叔将我拉扯大的。他那个时候也才十八岁,我现在也快十八了,我简直无法想象,如果这时有个五岁的小孩需要我养,我该怎么办。
好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其实那时叔叔已经准备出国留学,但因为我父母过世,为了养我,他留了下来,在本市一边上大学一边兼职,还要照顾我。他真的很辛苦,是我最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