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不清前路后路,识海里无尽的血火残骸投映在他瞳孔中,千钧重负压在了刀背上,试图以血火淬炼刀锋。
推开这末日的是一条龙。
眼中的穷途景象忽然闯进一束白光,冰凉的手攥住他,不容反抗地拽着他逃离这如血残阳下的末日。
路刀的瞳孔聚焦回来,便看见了苍穹之下,一条龙在他眼前化形。
万千银光与露珠在胭脂的天背下飞去,自璀璨里显露了无缺的神祗。
露珠沾过神祗长发的发梢,甚至沾染在他睫毛上,整个人极致的夺目。
路刀怔忡,乃至身上纵横肆虐的赤纹也停下了奔流。
他的一举一动都在他血腥的瞳孔里放慢。这天地间最极致的神咬破了唇,收紧了怀抱,俯首附了过来。
路刀尝到了神魂颠倒。
青龙渡给他心脉深处汹涌的灵,以冰流扣住了他岩浆般的灵脉,许久才松开他。他抱紧路刀,体温逐渐滚烫,瞳孔骤缩骤扩,痛苦又扭曲。
“吾以血饲尔,担尔世间恶。至此万世,尔饮我血肉,为我终生奴。”青龙在他耳边喘息,“吾与尔同生死。”
路刀瞳孔里的赤纹缓缓消散,暴乱的灵脉涌进了冰冷又温润的灵流,水一般冲刷过他每一缕戾气,最后流到他心脉处,化成了一条龙的形态。
两个原本排斥相克的存在,被这沾魂的漫长亲吻彻底地绑在了一起。
“戮刀……”他抱紧他,忽然掉了泪,“路刀听命。”
青龙呼出一口气,骤然脱力,带着他自云端坠落。
路刀刚被迫纳入超额的戾气,使不上劲,便紧紧地把青龙埋在怀里,在下坠的狂风里亲吻他的眉心。
青龙冒出了额边的一对角角,戳在了路刀两颊侧,又卷住了他的头发。
路刀咬他的角:“你是我的主。”
青龙睁不开眼睛,被含住的角一缩,在他识海里看见了铺天盖地的影。
龙影是他,人影也是他。
路刀渴望他。
由来已久。
刚平静下的海面忽然被从天而坠的一对狗男男砸出水花,惹得海面又震起阵阵微弱的波纹。
路刀拨开眼前海藻一样的长发,捧住他虚弱的主,在水流紊乱的海底亲他。
识海里复读机一般地叫,声线从清澈到沙哑,少年从懵懂到炽烈,都在唤这一个问字。
“血饲之契……”
温浓瞳孔瑟缩着,神智还在因疾速坠落而动荡着。更令后来者崩溃的是,那个烙印生死的主奴契约是这位前人创的。
壳子里的路刀也懵了半晌。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觉得这别具一格的定契姿势浪漫到极致,却又觉得悲伤那么大,让他迫切地想把时光定格在这里,停留在两魂相扣的这个瞬间。
潜意识在作祟,少主抗拒回溯接下去的前世。
他开始剧烈挣扎,迫切地想要脱离这躯壳的束缚,拼命地逃避着。
水下,青龙喘过了神,揪住路刀的的后领箭一般冲出水面,冒出水面的第一动作就是甩颈甩头发,刮了路刀一脸。
路刀凑过去笑,淅淅沥沥的水珠滑过虎牙,脸上还有赤纹的痕迹。
青龙嘴唇有些疼,刚想要呵斥他,却看见了在他背后,血一样的天际。
以往泛在黎海水面上的金光被彤光取代,从这一天开始,天地间灵气、戾气的平衡被打破了。
青龙心里忽然涌起悲怆来,忍不住贴住路刀的额头,抹去他脸上的水,看着他此时不受侵染的眼睛。
路刀识海里一片安好。
“我希望你永远如此刻。”青龙与他直视,“纯澈如此刻。”
他嗓音变低变轻,红着耳朵小声补充:“……爱我如此刻。”
入镜回溯的少主在这句话前仓皇挣脱了,没有听见三千年前的告白。
“如我、我。”
后面还有两个字,脸皮薄念不出来。
路刀识海一片翻涌,安静了好一阵,忽然把住青龙的腰把他抛出水面。
“喂!臭小子——!”
水花、笑声落在海面上,路刀大声喊着他的名字,每一声都溢出爱意。
“我时时刻刻都爱你!”
这是注定的羁绊,不分过去与将来。
隔天清晨,新生的曙光刚照进黎海,青龙就感应到结界的波动。
他一骨碌爬起来,一手抓着乱糟糟的头发一手给身旁的路刀掖好被子,又轻轻抚过他凝起的眉心,随即才悄然无声地出了黎殿。
定契的第一天晚上他睡得并不好,识海将部分戾气引流过来后,搅得一夜梦境都充斥着哀鸿与离骨。
青龙揉着额边角的位置,感觉到脑阔有点疼。他出了黎殿,涉出好一段距离,确定不会吵到路刀了,便踩在水面上挥手。
结界开了微缝,把外头徘徊的两个神拉进来。
来者一个一身骚包的红羽衣,一个一身白绒绒的虎毛衣,虽然都骚得各有特色,可惜配上两张挂彩的脸显得有些惨。
青龙手势优美地在半空中划过治疗阵,阵法飞到他们头顶上消失,很快将他们的外伤治好了。
这两人瞬间光彩夺目、天造地设起来,同时向青龙合掌弯腰:“谢大哥。”
青龙摆手:“白虎,朱雀,你们怎么过来了?”
“我们……”白虎有些嗫嚅,“我们想来请大哥帮忙。”
“直说无妨。”
朱雀挠着后脑勺:“偃师是您挚友,我们想请大哥帮我们搭个桥。”
青龙眉尖微抬:“你们是想投入亚神麾下?”
白虎苦笑:“大哥,你守着天地灵气,肯定有感应到昨天的震动。”
他看向青龙:“父神败于持东昆剑的亚神,垂败之际吞噬了无数部下。”
“第一位神成第一个魔了。”
第56章 你养了“魔”
青龙安静了许久,半晌闭上眼,声音轻不可闻:“未仰呢?”
“他……还是选择追随父神。”白虎轻声,“一并魔化了。”
他不出声。
“我们无处可去,只剩下除魔一条路。”
青龙心沉得不行,颔首过后转身,不想再就着这个神魔之争划拉下去:“我会把你们的来意转达给偃师的。”
“大哥,你和我们……”白虎朱雀齐齐叫着他,青龙挥挥手,制止了他们的下文。
这时外头的结界忽然又起了波动,他感应出来者,立即开了结界,转过身来和他们说话:“偃师来了,你们可以当面和他说。”
白虎肃直,马上牵着朱雀让开,郑重地看向海面上匆匆而来的神仙。
来者却只顾奔向青龙:“问龙!”
青龙后退半步:“怎么了?”
“你知道昨天出了什么事吗?仲神败而化魔%*&$……”
偃师抓住青龙的衣服三两句掰扯完,越说脸色越白,最后都要哭出来了:“天地灵气瞬间削弱,恶浊之气暴涨,东昆没能扛住,剑脊裂了!”
在场的三象之神都惊住,白虎急迫地插话:“如果东昆剑损伤,那往后还有谁能遏制仲神?”
偃师额头浮现了青筋:“我会竭尽所能去修他的,但在此之前,我们对魔神束手无策,除非问你——”
青龙又往后退开一步,却被偃师扯住袖角。
这往日脾气软糯、未语爱先笑的人红了眼,强硬地扯着他掷地有声:“问,我不说虚话,外界什么情形你心中当有数!仲神今非昔比,如果连神剑也不能对抗,那放任下去谁也不知道后果会是如何。唯有戮古刀,唯有杀伐之戾刀也许还能分庭抗礼、给我们喘息的一丝机会!你是四象之首、水族之王,你不可能永远偏安一隅,更不可能凭一己私心藏住一柄化了灵的神兵!”
“我没想藏住他,他也不是神……”青龙拂开他的袖子,刚想解释什么却来不及,识海先是震荡了一阵,接着便看见浓黑的阴影骤然铺在海面上。
其余的三人都吓了一跳,纷纷看向远处。
海面上站着个黑衣少年,长身玉立,好看得不像话。
偃师楞了一会,觉得这戮刀与第一次看见时的不一样:“一阵子不见,他竟长大了?”
青龙揉着额心回头,看见不远处的路刀也在揉额心,额头上蔓延出了些许赤纹,正在消化着憋回去。
没过一会,那些赤纹就如归巢的蛇一般,迅速涌进他眼睛里。瞳孔先是受其影响变成赤色,再因血饲契而浮现了一瞬的蓝,最后才回到正常的黑。
路刀呼出一口气,海面上的阴影刹那间全涌向他,被吸收得干干净净。
他容纳完这些戾气,这才朝他们走来。
除了青龙,其余者都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神吐纳清灵之气而运转造物,对恶浊戾气天生排斥与反感。而面前一步步走来的家伙就是一个容纳高密度戾气的人形“垃圾桶”,这让神明们不由自主的就想撸起袖子揍扁他,最好再驱逐到天地尽头,眼不见心不感。
青龙张了张口:“你都听见了?”
路刀笑了笑,指了自己的脑袋:“没,是在这里听到了问的念头。”
青龙有些发愁,尝试着封闭了自己一半的识海,迅速地琢磨起怎样才能把这个双向感应改成单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