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溪晚不说话。
林幸把这条路想得过于简单。
不过徐溪晚又想,怕什么,自己现在拼死拼活,不就是为了让林幸有更多尝试的机会么,等她尝到了滋味,发现自己不感兴趣,再去走别的路也是一样的。
于是两人就这么达成了共识。
林幸得了徐溪晚的允许,抽了个时间,把冯玉和周晓慧约了出来,跟她们说,自己可能高中不会在一中继续念了。
周晓慧一惊一乍无法接受,“啊?不是说好了要再当六年同学么?咱们从小一起长大,林幸你走了我得多想你啊。”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冯玉给林幸倒了杯橙汁,“林幸,不管你去了哪里,反正咱们是朋友,有事你说话,别不好意思就行。”
“嘿嘿,冯玉,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你放心,我一定记着,要帮忙就来找你们,再说我只是去别的学校上高中,又不是出国,咱们周末放假还能一块玩么。”林幸端起杯子,以果汁代酒,和冯玉周晓慧干了一杯。
接下来的日子,中考就变成了单纯的混成绩,林幸为了能适应私塾的教学环境,提前跟徐亦晴打听了第一学期的课程安排,据说开学就要学政治学原理、经济学导论一类的课程,徐亦晴给林幸弄了一堆PPT和讲义,林幸本来就对理科更感兴趣,被这些云里雾里的文字游戏绕得头疼,每天老师在上面讲课,她在下面抱着那本经济学导论教材啃,还好这时所有基础课已经上完了,全是复习,即使林幸不听课,到了下次模拟考的时候也只是退步了几十名而已。
就林幸那点初中生基础,自己自学什么政治学、经济学,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不说专业名词,连好多教材上的计算公式她都整不明白,徐溪晚看她饭桌上也捧着本经济学书在那皱着眉头冥思苦想,知道林幸这是上了心了,干脆又把教过徐亦晴的那位已经一把年纪的金融学教授给请了过来,给林幸上课。
可怜老教授都已经退了休,准备在家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了,还临老接了这么个无法拒绝的工作,老教授心里苦。
中考的时候林幸正常发挥,考了个两百多名的成绩,马马虎虎,毕业谢师宴那天陈老师高兴,被同学们劝着喝了不少酒,拉着林幸捶胸顿足地可惜,说林幸是能上名牌大学的苗子,怎么到最后成绩退步成这样。
后来陈老师又想想,徐家那样的人家,估计也不在乎国内的什么名牌不名牌大学。
林幸想,陈老师虽然为人有些古板絮叨,但是是一位真正为同学着想的好老师,林幸知道因为徐溪晚的关系,陈老师对自己多有关照,可徐家那样的势力,普通人不敢得罪,这是人之常情。
可陈老师并没有因为哪个学生家境贫苦就瞧不起他,甚至林幸他们班有一个成绩中等偏下的孩子,家里条件不好,有交不起学费买不起教材的时候,陈老师经常自掏腰包给他垫钱,还积极帮他申请贫困生补助,这事没几个人知道,林幸也是有一次去办公室请假,碰巧听到几个老师聊天才知道的。
林幸又想起了自己的那个学前班老师。她想,这世上有好人就会有坏人,大多都还是有善心也有私心、平平常常普通人,没必要那么丧。
中考结束后是将近三个月的漫长暑假,林幸谢绝了冯玉、周晓慧,还有徐亦晴的旅行邀约,三个月的时间全在上课,去私塾入学就比正规公立学校的各种手续简单多了,徐溪晚又是校董会成员之一,不用林幸去学校,自然有专人把林幸上学所需的教材、学生证、借阅证、饭卡等办好了亲自送来。
入学之前,林幸过了她的十六岁生日。
十六年来,林幸从不过生日。
她的生日是一个自己和徐溪晚都闭口不提的禁忌,她生日的这一天,也是她母亲的忌日。所以林幸从不庆祝自己的生日。
没什么好庆祝的,她的诞生,直接导致了她母亲的死亡。
林幸对她的母亲没有任何印象。她从前住舅舅舅妈家里的时候,舅舅通常只在打她的时候,才恶毒地咒骂,说林幸害死了他姐姐,其余时候从不跟林幸说她的母亲,后来林幸和徐溪晚一起生活,徐溪晚也只提起过几次,林幸记得自己小时候,徐溪晚抱着自己,幽幽地说,自己的母亲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那样思念,又那样遗憾,林幸只听了一次,就一直记到如今。
林幸以为自己的十六岁生日也照样是一切如常,可徐溪晚说,要带林幸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林幸问。
徐溪晚说:“祭拜你的母亲。”
徐家儿女,十六岁生日是件大事,林幸既然已经入了徐家门,当然也要遵守这个传统,十六岁,代表她已经到了该知道些什么的年龄。
徐溪晚带着林幸回了她七岁之前居住的地方。那里很偏远,她们下了飞机之后有专人来接,又开了几个小时的车才到县里。
十年没来,记忆早就模糊不清了,但是疼痛却很深刻,林幸身上的伤疤早已消逝在岁月里,可飞机一落地,她还是浑身都开始疼了起来。
林幸咬着牙,拉着徐溪晚的衣袖悄声说:“晚晚,我不舒服,我们回去吧。”
这回徐溪晚没有听她的。
徐溪晚从下飞机的那一刻,脸上的冰冷再未消退。
第四十二章 携爱意而降临的孩子
林幸的生日在八月, 正好是这年的七月十四。她母亲的墓不在正规墓园, 就是农村山头上的一片野坟, 农村人的葬礼,讲究入土为安, 十几年前也不强制要求火葬,大部分是土葬, 这片山头就是当时村里的坟山。
盛夏时节, 太阳炙烤,上山只有一条被人踩出来的黄土小路,一尺来宽, 两边杂草丛生,这条小路隐藏其间,辨别困难。虽说大晌午的不可能有蛇, 但毕竟是在野地里,徐溪晚上山时捡了根树枝, 在前面探路, 不时在前方的草丛里敲敲打打,林幸跟在她身后艰难地往上走。
山下还不觉得,到了半山腰的时候, 墓碑东一座西一座, 零星映入眼帘,这才有了点坟山的样子。
这附近原来是一座颇为繁华的村庄,人丁兴旺,村里很热闹, 坟山上经常有人过来祭拜,只要是有家人的亡者,坟墓都被清扫得很干净,可现在,村里的大部分适龄青年基本都在外务工,在县里买了房子,把家从农村搬了出去,这座小村慢慢只剩下几个孤寡老人,后来老人也相继去世,好好一个村子就消亡了,再没了人烟。
坟山也变成了如今杂草萋萋的荒凉景象。
林幸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墓碑,心里含糊,一路上拽着徐溪晚的衣摆,头都不敢抬,她受了那么多年的唯物主义教育,仍旧敌不过人类心中对鬼神的未知恐惧。
不只是越上到山顶海拔越高,还是因为山顶坟多,阴气太重,总之快到山顶的时候,气温明显比山脚下低了好几度,林幸因为中午太热,把外套脱了系在腰间,这会儿冷得哆嗦,又给穿上了,才扣好了扣子,只见徐溪晚在一处墓前停下了脚步,说:“到了。”
林幸扣扣子的手顿了,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徐溪晚身边,看面前的这座孤坟。
离这座坟几米的距离,周围还零散立着另外几座坟,都被杂草覆盖,只剩一个绿色的小土包,虽然碑还没倒,可经过风霜雨雪的洗礼,碑上刻的字早已看不清了,看样子已经被人遗忘了很多年。
林幸再看自己母亲的墓,墓碑有些老化的痕迹,却很清晰,坟包周围的草也被拾掇得干干净净,碑上贴了一张黑白一寸照片,林幸从没见过她母亲,却一眼认出来这个就是自己的妈妈。
徐溪晚弯腰,把自己带来的纯白郁金香靠在林灵的碑前,这是林灵生前最喜欢的花。徐溪晚从兜里拿出手绢,又从水瓶里倒了一点矿泉水,把手绢打湿,半跪在碑前,沿着碑顶一点一点擦拭墓碑上的尘土。
“老师,我把小幸带来了。”徐溪晚小心地擦干净林灵的黑白照片,“小幸今天已经十六岁了,她长得就和当年的你一模一样。”
的确如此,林幸的样貌完全承接自她的母亲,小巧的鼻头、带了一点唇珠的嘴巴,别无二致,尤其是一双眼睛,圆圆的,眼仁是不带一点杂志的黑,很纯净,眼角轻微地往下垂了一点,于是看人时总有一种无辜又深情的感觉。
和林灵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相貌。
林幸很少会想起自己的母亲,一是愧疚,二是她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父母的角色,也活得挺好,好像母亲对她来说,可有可无。
“老师,距离我上次来看你,又已经过去一年了。”徐溪晚好像把这块墓碑当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一边擦,一边跟墓碑自言自语地说话,“一年又一年,时间过得真快,我记得我当年走的时候,比林幸现在还小一些。”
“小幸现在长大了,是漂亮懂事的大姑娘,你以前总说我从不让你失望,你看,这回我也没让你失望吧?”
“老师,我现在才把小幸带来,你可别怪我,我知道,你在下面想女儿,这不,我把她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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