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小幸不怕,我这不是没事么?”徐溪晚失血过多,躺在病床上,嘴唇和脸一样白,还能风轻云淡地笑着安慰林幸。
可怜林幸年纪小,悬着一颗心,直到看见徐溪晚冲自己笑,那颗心才咕咚一下落了地,当时就忍不住了,趴在徐溪晚床边哭得一口气上不来,徐溪晚心疼想去抱她,牵动了不知什么仪器,严正待命的医生们以为徐溪晚病情突然恶化,带着家伙鱼贯而入,一时间病房里各种仪器的响声,混着林幸的哭声,还有徐溪晚安慰的话,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徐溪晚在医院躺了多久,林幸就在医院陪了多久,她之前有多想考一中徐溪晚是知道的,徐溪晚怕耽误她上课,问了她好几次,“小幸不用上课么?快期末考了吧?”
林幸不说话,倔强地陪在徐溪晚身边,哪也不去。
徐溪晚在林幸面前表现得太无所不能了,以至于林幸都忘记了,她也是血肉做成的普通人,也会受伤,也会疼。
问了几次,林幸都没有正面回答,徐溪晚只好不再追问。
这个学期,林幸错过了期末考试,当仁不让地成了全年级倒数第一名。
小学每一学年的期末考成绩都会作为是否能入学一中的参考,实在是相当重要,可林幸也不在乎了。
如果徐溪晚都没了,那林幸就算考上了一中,又有什么意义。
徐溪晚的病情直到年关将至时才好转,医生说她能出院的那一天,林幸绷了一个月的小脸终于露出了笑模样。
……
三炷香燃尽了,徐亦晴从蒲团上站起来,老管家吹灭了蜡烛,朝徐溪晚躬身,道:“先生,祭祖仪式完成了。”
徐家的历任当家人都被称为“先生”,如今徐溪晚成了当家人,自然也是“先生”。
“嗯。”徐溪晚淡淡地应了一声,“走吧。”
家都没了,这位年迈的管家还在恪守着祖上流传下来的那套腐朽的家规。
这年年夜饭,徐家只剩四个人吃,年夜饭过后,管家向徐溪晚辞行。
“先生,我年事已高,又已经服侍了三位家主故去,这把老骨头也算对得起徐家列祖列宗了,如今老眼昏花,恐怕不能再服侍先生,请先生放我回乡下钓鱼养花去吧。”
徐溪晚没有挽留,给他签了一笔不菲的养老金,放他走了。
管家临走时只跟徐亦晴告了别,让徐亦晴保重,还提醒她提防徐溪晚这个“外人”。
徐亦晴淡淡地反驳他:“徐爷爷,她是我血脉相通的亲姐姐,什么是外人,什么又是家里人?徐家遭难的时候,那些家里人谁不是揩一把油水就跑?您别忘了,保住徐家的,正是我姐姐这个‘外人’。”
“小姐你糊涂了,怎么不想想徐家的难就是先生一手策划的。”
“哼,徐兴安仗势欺人多少年了?徐兴言又吃里扒外联合外人祸害徐家多少年了?没有我姐,徐家只会倒得更快。”
“小姐……”
“徐爷爷,你不用劝我,我姐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您老以后多多保重自己的身体,以后我有机会再去看您吧。”
管家自知他的苦口婆心徐亦晴是听不进去了,再没说什么,深深地看了一眼徐家的大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管家是个孤儿,被当年的徐家老太爷捡回来,当作义子教养长大,还给了徐姓,他在徐家服侍到现在,一心只有徐家,临老却见证徐家易主,怎么能不遗憾?可惜到了这个地步,说什么都晚了,他只有一个深沉悠长的叹息,祭奠徐家过去百年的繁荣。
现在的徐家还是姓徐,可惜再也不是徐家了。
管家走时,徐溪晚站在主宅书房里,远远地目送,林幸问她:“晚晚,你再看什么?”
徐溪晚没说话。
她在看一般人看不到的风景。
这个书房只属于徐家历代当家人,当年她出徐家的时候,徐泰宏也是站在这个位子,冷眼看着她离开,有资格站在这里,就已经代表了徐家的绝对权威,这一天,徐溪晚等了足足十年,谋划了整整五年。
“晚晚,你是不是很高兴?”林幸问。
“是。”徐溪晚坐着书房的摇椅,把林幸抱到自己腿上,两人摇摇晃晃地看天花板,徐溪晚说:“我十五岁之前,清高自负,最鄙视争名夺利,觉得那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人如果一辈子被它们拖累,真是白在世上活了一回。
后来十五岁那年,我母亲死了,我被徐家人泼了两盏茶,终于知道名利的好处。我想,人在世上活一世,不管做出了多大的功绩,被后人怎样记挂,最终都是死不带去,都是白活一场,既然都是白活,不如把名利握在自己手上,就算是白活一场,我也要做活得最舒服的那一个。”
徐溪晚说:“我讨厌徐家的一切,繁琐而无意义的规矩,故作深沉的说话方式,勾心斗角的人,可是,我喜欢徐家的一样东西。”
“权力。”
这些话徐溪晚本不该跟林幸说的,她给林幸搭建出一个全然阳光的世界,就是为了让林幸一辈子快乐无忧,不用再接触这样龌龊的名利争斗。
但这些话徐溪晚在心里憋了太久,除了林幸,也再找不到别人可倾诉。
除了林幸,再不会有任何人来跟她分享此刻的喜悦,薛曲双不是,徐亦晴更不是。
林幸脊背贴着徐溪晚胸膛,徐溪晚说话时,震动从她的胸膛一直传到林幸的后心,林幸的后背也跟着震动,痒痒的很好玩,她故意发出“呃——”的怪声,频率和那震动完全一致,逗得徐溪晚也眯起眼睛轻笑。
林幸靠在徐溪晚身上,随着摇椅晃了半晌,才说:“我以前在舅舅家住,有一次弟弟调皮,把杯子里刚烧的开水泼到我身上,我的左手起了好几个大水泡,疼了好久好久,后来流脓了,水泡贴着衣服,晚上脱衣服的时候带下来一大片皮,我疼得捂着嘴在床上打滚,被舅妈骂了一顿,说我晚上不睡觉,瞎折腾。”
林幸说:“晚晚,你被泼的那两杯茶,一定也很疼。”
徐溪晚冷心冷情,世上只有一个林幸,一句话就能说到她的心窝子上。
世上再不会有别人像林幸这样,徐溪晚跟她说自己心里的阴私念头,她的关注点却是当时那杯茶一定烫得自己很疼。
当然疼,可除了林幸以外,没人会想到,徐溪晚居然也会疼。
某种程度来说,她们俩是一样的人。
徐溪晚抱紧了林幸,下巴枕着她的头顶,“小幸放心,以后谁也欺负不了你了。”
从前是为了对林灵的承诺,往后,就是想好好的把她教养长大。
“我知道的。”林幸抓着徐溪晚横在她胸前的胳膊,“我知道晚晚会保护我。”
这是徐溪晚第一次与林幸交心,她们俩之间,长久以来都处于保护者与受保护者的地位,这天晚上却出奇地平等,没有大人或孩子的分别,只有两个有过伤痛的人,依偎在一起,互相汲取一点慰藉。
第三十一章 柔软
林幸十岁那年, 津岭出了一件震惊全城的大事——一夕之间,徐家大厦将倾, 又被年轻的私生女凭一己之力救回。
这个案例简直可以载入教科书, 那一年, 津岭的男女老少, 闲聊时谈论的话题, 永远绕不开徐家现任这位年轻的当家人。
连冯玉和周晓慧都在新闻频道好几次看到徐溪晚的访谈节目,冯玉和周晓慧悄悄地讨论,早知道林幸家里很有钱,没想到这么有钱。
人类天生有阶级划分, 阶级是一道森严的壁垒, 把同阶级的人圈在一起, 而低阶级碰到高阶级,总是不自觉地仰望远离。
有一阵子,冯玉和周晓慧两人,跟林幸仿佛隔了一道墙, 也没怎么刻意疏远, 但就是跟林幸的关系越来越淡,连一起看电影吃冰也不会再叫上林幸。
林幸以为是自己哪里做错了什么事,让冯玉和周晓慧伤心, 她思来想去, 总没有头绪, 只好厚着脸皮主动去接近她们, 邀请她们出去玩, 或者一起吃东西。
“不了不了。”周晓慧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局促地拒绝,“我和冯玉都约好了,这周末在她家复习功课,你也知道的,我们想一起考一中嘛。”
林幸满怀期待,眨巴大眼睛问她:“我能一起去么?”
“啊?这个啊……”周晓慧眼睛四处乱瞟,思索着如何拒绝,最后只好打着哈哈遮掩过去,“哈哈哈……你……你去问冯玉吧!毕竟是她家,我也不好替她答应是不是?那什么,下节语文课,赵老师让我去她办公室帮她搬作业呢,我先走了,不跟你说了哈。”
周晓慧说完,脚底抹油,一下子溜了个不见踪影。
看,并不是自己的错觉,自己最好的两个朋友,因为莫名的原因,渐渐把自己排除在了她们的小世界之外
林幸情绪有点低落,她趴在自己位子上不说话,心不在焉地转笔玩。
“怎么了这是?闷闷不乐的。”冯玉上完厕所回来,手还是湿的,从抽屉里抽了两张纸巾擦手,就见林幸蔫头巴脑,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随口问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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