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徐阁老我也要问。”谢夺冷脸道:“徐阁老为何调西北军来打这一仗?想削弱李阁老手里的军权?这是打仗,不是他耍小伎俩的地方。”
燕王蹙眉解释道:“没从东南调兵,是因为离得远,父皇要求速战速决,为什么就不能调西北的军队?”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谢夺难以置信地看着六哥:“你没看见那块沙盘上的地形吗?调西北的骑兵来打山地战?”谢夺嗓音忽然放轻:“哥,徐阁老年纪大了,让他收拾收拾告老还乡罢。”
燕王一皱眉,只能领着老九回营帐仔细商议。
燕王在沙盘旁坐下来,耐心告诉谢夺:“这次出征的调度安排非常紧迫,你也知道父皇有多生气,一刻都不能耽搁,徐阁老的安排自然存在疏漏,你刚刚提到的问题,陈将军私下也跟我谈了。”
谢夺搬来圈椅,坐在六哥身旁,面无表情道:“他预备如何解决?”
“他说攻下第一个关口没有问题。”燕王指着沙盘道:“第一战,陈将军跟我保证,最多五天就能拿下,到时候先把首战告捷的消息八百里加急送回京,父皇消了气,之后再放缓进攻、妥善安排,就好办了。”
听见这话,谢夺冰冻的脸色才缓和了些,抬手指了指燕王身旁矮几上的茶壶:“我口渴。”
燕王转头亲自给弟弟倒了杯茶递过去,面上并无愠怒之色,自幼一起长大,燕王从不在谢夺脾气上来的时候硬碰硬。
“所以,我刚跟你说了,一切都在陈将军的掌控之中,有疑虑,可以提,你不要对他兴师问罪。”
“我问谁的罪了?”谢夺放下茶杯道:“你刚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能不让人着急么?”
燕王刚欲争辩,看着弟弟急切的神色,忽然反应过来,笑了,温声道:“你现在知道担心哥的安危了?”
谢夺别过头:“我担心的是那二十万精锐军。”
“好了好了,消消气,是哥不好。”燕王笑道:“现在还有荣幸洗耳恭听九弟赐教吗?你把担心的事都说出来。”
谢夺也不再闹脾气了,直起身,抬手指向沙盘:“不止是打山地战骑兵吃亏的问题,敌方各处关口,完全是个纵深防御的线路,倘若强行攻入第三个关口,我们的军队怕是要被拉得跟面条一样,不是我危言耸听,要是按沙盘上黄旗的进攻路线走,到达第四个关口之前,当地熟悉地形的土人稍微做点手脚埋伏起来,一个能打我们二十个!”
燕王听得心里有点发毛,蹙眉看向弟弟:“双方在同样的地形上作战,你就这么确定我军精锐打不过叛民?你都没去过那地方。”
谢夺斩钉截铁道:“这山路布局阴险缜密,明摆着是当地土人修的,还能便宜了我们?你必须得往最坏处想。”
燕王觉得有道理,对九弟愈发刮目相看,思忖良久,询问道:“那你说该怎么进攻?”
谢夺坐直身体,严肃盯着六哥:“打完第一仗就停手,给罗州土司发劝降信,他不答应,你就让他提条件,他要是狮子大开口,你不要拒绝,就说要把他的要求发回京请示父皇。总之明面上先跟他耗着,暗地里去罗州附近的部族招募民兵,要擅攀岩者。附近的部族经常遭受罗州土人的劫掠,本就对张牧山恨之入骨,打起仗来比官兵更卖力,更重要的是,他们熟悉地形,也熟悉罗州土人的作战习性。”
燕王无奈地摇摇头:“招募当地民兵的提议,李阁老已经给父皇说过一次,被父皇当面否决了,你也知道父皇的脾气……”
谢夺闭眼仰靠在椅背上,思索须臾,微微睁开眼:“下下策就是我刚跟韩小白说的,先攻粮道南边,沿河那两座要塞,得选取开阔地势修建山道,伤亡和军费都难以估量,但总比全军覆没强。”
燕王顿时眉头紧皱:“真有这么严重?”
谢夺垂眸沉声道:“反正这地形我瞧着毛骨悚然,只能等陈将军来赐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boss的帐篷里够塞十个小棉花精!
第96章
谢夺这一通分析, 当真是引起了燕王的重视,起身出门, 派人去请陈将军来营帐议事。
回到沙盘旁坐下,燕王疑惑地询问九弟:“这些地形劣势、潜在危险,都是谁告诉你的?”
谢夺闻言有点心虚,端起茶杯喝了两口水, 以回避这个不便回答的问题。
燕王实在好奇:“是韩先生方才给你说的?”
见六哥不肯罢休, 谢夺昂起下巴拽兮兮道:“我自己看出来的,这沙盘做得很细致。”
燕王眼神越发惊讶:“你……你平日里真对兵法感兴趣?怎么都没听你谈论过?”
谢夺坦白回答:“我跟老八经常谈论。”
燕王恍然道:“老八喜欢军事, 我倒是知道,还收集了那么些羌雅族存留的作战帛书, 从前常听他煞有介事地谈论战事,可我怎么觉着他那都是纸上谈兵呢?”
谢夺勾唇一笑:“本来就是,他不会打仗。”
燕王挑眉道:“你既然经常与他谈论兵法, 为何他不会打仗,你倒是对行军作战分析得如此头头是道?”
谢夺侧眸看向六哥:“这有什么难理解?我还跟你们从小一起玩蹴鞠呢,你们踢得过我么?哪怕加在一起。”
燕王:“……”好有道理,但是好想揍弟弟。
事实上,谢夺对军事感兴趣, 起源就跟谢靖喜好军事有关。
谢夺从小时候, 就被皇后抱在腿上一起看戏,戏里最让谢夺感兴趣的内容,都是舞枪弄棒的部分,一些保家卫国的将领, 更是谢夺年幼时想要效仿的大英雄。
孩子对故事的真实性要求并不高,戏里谁更厉害,谢夺就崇拜谁,所以,他心目中的英雄,从韩信岳飞这些真实的牛人,最终变成了演义话本里杜撰出的虚假将领。
就这么天真无邪地崇拜到了七八岁,谢夺的哥哥谢靖也迷上了军事,并对崇拜“假将军”的谢夺开始了惨绝人寰的泼冷水。
谢靖从史书里找出各种证据,论证那些演义里的战神事迹……根本不可能发生!
这样的打击,不是一个孩子的心灵可以承受的,为了心中的楷模不幻灭,年幼的谢夺开始跟谢靖较劲,方式是找来一群太监分成攻守双方,谢夺亲自指挥人少的一方,利用御花园里的假山池水和长廊,与人多势众的谢靖交战。
因为人数不均等,起初输多胜少,死不服输的谢夺,悄悄跑去请侍讲为自己细讲解了多部兵法。
他天生悟性极高,又加之敏锐的观察力,不到三个月,就渐渐摸透了作战双方在不同状况下的常见反应,此后更是能对作战局势做出精准预判,预先设置陷阱,请君入瓮。
谢靖这类照本宣科的“耿直统帅”,自然很快就沦为了小魔头谢夺的玩物。
谢夺乐在其中,为了让老八继续陪自己玩下去,偶尔会放放水,可到了十二岁之后,谢靖彻底看出自己完全不是魔鬼九弟的对手,从此再也不肯参与这个游戏了。
当然,谢夺并不认为自己的游戏经验,在真实作战中,能够发挥类似效用。
他只是喜欢这种游戏,之所以沉迷蹴鞠,也是因为经过自己改造的竞技方式,能让他在带球过人的过程中,体验那种判断地形、出奇制胜、突破阻碍的进攻乐趣。
不仅如此,谢夺私下还经常让太监去文牍房,把历年东南和西北发生的大大小小作战记载拿回寝宫,细细琢磨。
他如今甚至对西北边境和东南沿海的地形烂熟于心,只要看到地图,脑中就会自然开始演练各种交战情形。
谢夺从来不敢真正参与真实的军事探讨,他很享受游戏中所向披靡的掌控感,所以担心真实状况差别太大,证实自己的能耐毫无意义,那就太扫兴了。
这场罗州战役,算是他真正参与分析局势的第一战。
不多时,陈将军疾步回到营帐,向燕王与翎王行礼。
燕王很清楚自己毫无作战经验,原本这一战丝毫不打算干涉统帅的作战计划,此刻虽然认同九弟所指出的危险,但燕王还是非常委婉地问了些问题。
然而一旁的九弟性子比他急,话没说几句就被打断。
谢夺直截了当地询问:“将军,首战告捷后,你预备如何攻取下一个要塞?”
陈将军一愣,侧眸用眼神向燕王询问。
燕王笑道:“我九弟担心我安危,想听一听您的战略计划。”
陈将军对翎王的性情也有所耳闻,很快恢复笑容,颔首领命,走到沙盘旁,指着布满旗帜的各条路线,简单说明了自己的预备作战路线。
他本以为尚未出宫的皇子对行军作战一窍不通,所以故意略过了这场战争的各种风险。
可话没说完,他就发现,谢夺没有在看沙盘,而是冷眼挑眸盯着他。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气势,陈将军身经百战,面对过无数强大对手,却从没有过这种陡然坠入深渊的失控感,但只是一瞬间,将军很快恢复沉稳。
这个年少的皇子身上有顶尖猎食者的嗜血气息。
“殿下对此进攻路线有何疑虑?”陈将军不敢再说下去了,迫不及待想要立即打消这位皇子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