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倏地一下坐直身体, 摇起床边的金铃叫来丫鬟询问。
“刘公子走了？”听到丫鬟说她昨天的表现，王芝吃了一惊——她什么都没印象。
无论如何, 刘生走了是最好的。稍稍偏头错开丫鬟的靠近，王芝心中也开始盘算将丫鬟处理了。
不再考虑丫鬟的反应，王芝去看过王父后就开始忙碌自己的事。昨夜梦里的紫龙又陪了她一夜, 天光微亮，将醒未醒时, 她听到紫龙低低的喃喃：“要是我有身体就好了。”
明明只是一个梦, 她却莫名将这句话放到了心上。
王芝忽然很想画画，即使她看不见。
洗面净手, 王芝来到备好的桌案。紫衣女子自动出现，淡淡的虚影被日光穿透，看王芝一脸认真的样子，她也忍不住俯下身来细细观看。
左右也没有其他人在这里。看王芝需要什么却够不到, 紫衣女子手指轻转，纸笔便飞到了王芝面前。
王芝毫无所觉。她仅在失明之前寥寥画过几幅不成形的，经验少得可怜。笔头蘸墨饱满欲滴，深深吸口气，王芝手腕轻轻一晃，豆大的墨滴便顺着笔锋落到了洁白的宣纸上。
手掌在白纸上摸索压平，王芝按到了湿润的墨滴。“好像还没开始就已经弄坏了。”无奈一笑，她又重新拿了一张新纸。
王芝看不见，无法准确把控蘸墨的力度，只能尽力在砚台边掭掉多余的墨汁，理顺笔锋。紫衣女子在一边静静观看，默不作声。
“龙啊……”王芝低声呢喃，“我还从没有见过这样清晰的呢，也不知能不能画好，要是画得不好，你可别生气啊。”说了几句，她又忍不住勾唇笑起来，说得再多，那都只是个梦而已，那条紫龙又听不到。
见王芝迟迟不落笔，又听她说这样的话，紫衣女子一个错愕，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胸腔内狂跳的心脏。指挥纸笔的手指也开始颤抖，纸笔跟着摇晃，所幸这些王芝都看不到，只能感受到耳边有轻轻的风声。
这一刻，她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从身后环住王芝，轻声道：“你不要想那么多，按照你心里想的画出来就行，只是……到最后，不要画眼睛。”
熟悉的女声再次出现，王芝一惊，墨笔跌落在地：“眼……睛？你……你是谁？”这会她再迟钝也知道了，多日来一直在她耳边说话的女声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幻想。
想起之前女声说的“我就是你”，王芝心里打了个突，这要是个什么妖精恶鬼的，可……可怎么办啊。
摸了摸鼻子，紫衣女子也想起了之前自己所说的话……她原本只是想安抚王芝的情绪没想到反而吓过头了。
没办法，不承认不行了，她小声提醒道：“梦。”
梦？
王芝猛地反应过来：“龙？”女声竟然是那条龙！再一想到这个女声是在她做了梦之后出现的，王芝的手心满是细汗，打了个冷颤，这条龙一直跟着自己是什么意思，她想干什么？
“我叫落棠。”微微苦笑，紫衣女子稍稍退后一步定定的看着王芝，“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昨天在花园遇到刘公子……是你吗？”王芝含糊了一下，她不知那时是怎么了，只听说自己很是反常，而事后自己却没有半点记忆，想来也是她搞的鬼。
落棠点头，复而又想起王芝看不到，她说：“我那时只是想帮你，你……生气了吗？”
“没有。”王芝呼出一口气，突然觉得很安心，这事要是换做她自己来，肯定不能这么干脆利落的解决。落棠也算是帮她解决了大麻烦。“你为何会在这里，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沉默半晌，落棠道：“我是来帮你的……嗯，就是帮你赶走那个刘公子。”
轰隆隆——！
落棠的话还没说完，外面就响起轰隆隆的雷声。九天落雷，电光游走，不一会，王府上空便聚集了不少雷球。
这雷来得突然，王芝被吓了一跳，问道：“是要下雨了吗？”
“不，不是。”落棠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我从天上来到这里，就是来帮你。”
她一说完，外面的乌云便猛地散去，天空再次放晴。
落棠：“……”这么一句话都要和我计较。
不知落棠是何神情，王芝听不到雷电雨声，便将这事放在了一边：“我身边并没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
“有需要的。”落棠道，“比如说现在，嗯……你不是想要嫁个好人家吗？有我在，你一定能够幸福美满！”
王芝面无表情：“我并不想嫁人。”
“不想嫁人？”落棠的眉头纠结了起来，“那你想要什么？”
自己最想要的，当然是眼睛能好起来。王芝轻轻一笑，细风吹过，空气中都带着她淡雅清心的气息。美人盈盈一笑，半带忧愁半欢喜。
落棠一时竟然看呆了。她早就知道了，王芝是个美人，在她十岁那年，她就预见了，可没想到王芝的美会有这么大的冲击。
“你……”落棠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她迫切的想说话，打破这个安静的气氛，她想和王芝再靠近一些。“你想要什么，只要我可以，我都会给你。”她做出承诺。本来就是，她是为王芝而来的。
落棠的语气非常郑重，王芝一顿，继而试探着问出声：“如果说有什么想要的，大概就是眼睛能够看见了吧。”说完，半晌没听到落棠回话，她又急急补充道：“我也就是说说，要是太难就算了。我这个是陈年旧病了，也不知请了多少大夫了，一直都没能医好。”
向来坚硬的心脏忽然软了一块，像是泡在酸水中，落棠眼中酸涩，禁不住仰头道：“会好的，我保证，以后会有一天，你能拿起笔，用眼睛看着，看到你自己画出的东西。”
对不起，王芝。
等你画完以后，我会主动入画，自愿被封在里面。当我入画化作龙时，便会同你一样看不见，唯有变回人形，才能视物。从此以后，我就有了可以寄居的地方。
我不知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多久，但只有只有你化出来的龙才能让我寄居封印，也许只有等到我将你体内的所有怨气都导出来，我才能重获自由。
我所有的罪过都要赎还。我最不该做的事，就是伤害最无辜的你。
只希望你知道所有的一切后，到时还能够原谅我。
“你画吧。”落棠微笑，“我等你画出我来，只是记得，不要画眼睛。”
“不要画眼睛？”王芝讶然，“这是为何？”虽然她不能看见东西，却还是落棠能够看见的。
“听说过‘画龙点睛’没有？”落棠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讲起这个故事，“眼睛是最为重要的部位，一旦画出来，纸龙就会变成真龙飞走了。”
循着声音，王芝偏头问道：“那你呢？你不是真龙吗？为何还怕这个？”
担心王芝察觉到异样，落棠忙接道：“我当然是真龙。只不过你要是画了条真龙出来和我抢你，我可怎么办……”
轰隆隆的雷声再次响起。
“……”落棠咬牙继续说完，“总之不可以点上眼睛就是了！”
一道电光破开云层，飞向落棠这边。她闭上眼睛，任由电光落在她的身上，忍着不发出一点声音。
“我……我要是画得不像你，或者说，画得丑……你，你可别嫌弃啊……”手心出了细汗，王芝握笔捏住纸张，仔细将梦中的紫龙回想了一遍。威严的龙头，温暖修长的龙身，梦中的紫龙闪着光，将她揽入其中，温柔亲昵。
“怎么画都好，我都喜欢。”落棠轻声道，“只要是你画的就好。”
墨汁在洁白的纸上晕开，王芝凭着感觉游走，墨点挥洒，即使看不见，也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而随着她的画笔展开的，是一条栩栩如生的墨龙。纸上的游龙渐渐成形，黑色的墨迹如水波一样从龙尾处荡漾向龙头。紫色的电光在缠绕，待王芝落下最后一笔，纸上的墨龙已经变了个颜色。
这些王芝都不知道。
她的世界一片昏暗，有人对她说，无论你画成什么样，都是可以的，她都喜欢。
落棠眯眼看着这一幕，这一天，她已经等很久了。
第40章 画龙不点睛5
“我画好了。”王芝将画纸向前一递，“画得……大概什么都不像吧。”千万别是一团黑色胡乱糊在一起。
“没有, 画得很好, 我很喜欢。”落棠目光一凝, 伸出手虚点, 画纸挣脱王芝的手, 飘到半空中。
纸上的紫龙简直就是另一个她，只不过龙头那里留了两个空白, 终究有些不美。
“谢谢你。”落棠这一声道谢是真心实意的。她下凡后飘荡已久，好不容易才在河沟附近感受到王芝的气息, 附在耳环上。万物有灵, 她犯错后被遭受雷刑，失去龙身, 灵魂不灭。天帝命她弥补自己的过错，护得王芝一生顺遂，以此赎罪。
王芝给她画的这一副龙身, 也让她有了可以依附的东西。
至于眼睛……
我让你失去的，都会重新还给你。看着王芝无神的双眼, 落棠心道。
“之前, 你没有关于刘生的记忆，是因为我附在你身上。”落棠决定坦白, “我希望你不要嫁给他，刘生真的不是什么好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