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师弟站在他身侧,听着他语气平淡地讲述与东煌阳火有关的事情,脸上的神色却十分凝重,埋着头不想被他发觉,一字一顿道:“师兄所言当真?”
士白啧了一声,故作深思,底气不足道:“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只是以前听古梁那老头子偶然提起过,许是我记错了,今日就当做玩笑话讲一讲,师弟听过便忘。”
周师弟仍是低着头,语气沉重,道:“古梁师兄博古通今,既然是他所言自然是真的。”
士白转动着手上扳指,余光随意扫了一眼低着头的人,继续说道:“哎哟我这记性,差点将正事给忘了,漠奚峰上那群小弟子还等着我给他们讲课呢,师弟且好好玩着,师兄就不叨扰了,告辞。”
“师兄慢走。”
两人匆忙告别,待士白不见人影后,周师弟才缓缓抬起头,转过身看着远处已经恢复原状的灼阳穴。
昔日北华的一字一句言犹在耳,即使今日他已魂归仙山,留下的人自然要守住他的夙愿,仅此而已。
周师弟未曾多想,迅速赶到灼阳穴,站在洞外仔细打量了片刻,随后径直迈进。
洞穴中,轩丘设下的阵法早已被士白破坏,此刻周师弟堂而皇之地进入,便如入无人之境。来到一扇暗门前,周师弟将灵气渡到暗门上,只见大门缓缓打开,小心翼翼地走进去,便能看见那个琉璃盒。
周师弟将盒子打开,里面装的正是四阳火种,藏在一个琉璃球内,熠熠生光。将琉璃球拿出来后,突然地面颤动,石壁崩裂,脚下闪着白光,难道触动了阵法?
周师弟来不及细想,拿着琉璃球一路躲避攻击,丢了半条命身受重伤才从洞穴内逃出来。然而前脚刚踏出洞口,突然一群血蝙蝠从地面的巨缝中钻出来,围绕着他撕咬啃食。
血蝙蝠俯冲而下,周师弟挥舞着手中的剑不断砍杀,然而杀之不尽杀之不死,血蝙蝠见血发狂,扒在他脑袋上撕咬皮肉。
哀嚎声撕心裂肺,周师弟浑身是血,捂着脑袋趴在地上护着裸露的肌肤。火种从他怀里滚落,站在远处的士白见状正欲上前将其捡起,突然身后响起一阵交谈声。
周师弟的吼叫引来了素陶等人,士白不便现身只能继续藏身于云雾中。血蝙蝠群中有一只年幼的蝙蝠见火种掉落,不管不顾地冲过来,叼着火种突然兀自逃开。
士白见血蝙蝠逃走,随即消失在云雾后,欲上前追寻火种。
素陶闻声赶来,见周师弟浑身是血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忙将他扶起来不停地唤着他,查看伤势后,看了看身后的洞穴,心里猜到应当是洞内阵法所伤。若要救他只能去找轩丘了,只是他私闯禁地,不知轩丘肯不肯救他。
素陶再三思量,决定不管了,若他不救她便是跪在门外也要求他救。
带着受伤的周师弟来到轩丘的书房,听完来龙去脉,轩丘勃然大怒,背过身道:“他擅闯禁地,理应按派规处置。”
素陶抱着他,站在轩丘身后,言辞恳切,道:“他不是故意的,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等他醒了再好好问问他,若你还生气,等他醒了再罚好不好?”
见轩丘无动于衷,素陶猛然跪在地上,脸上早就满是泪痕,怀里的人一动不动连呼吸都仿佛停滞了。
“我求求你救救他,我保证只有这一次了,等他醒来我一定会重重罚他,教他再也不敢私闯禁地。求求你救救他,我只有这一个弟弟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行不行?”
轩丘闻声转过身,见她跪在地上向自己磕头,心也紧紧揪作一团,伸出手想上前扶她,然而终究还是立在原地。
“你回去吧,他命不久矣就当做已经罚了,我也不再追究。”
素陶闻言愣在原地,脑袋一片空白,手里紧紧攥着怀里人的衣角。他的意思是…当真见死不救?
生死存亡之际,一模一样的态度,一模一样的冷淡,他果然还是从前的他,她原以为他是有苦衷的,原来都是她痴心妄想而已,冷血之人,哪有什么苦衷。
素陶死死盯着他,眼中是多年来积攒的怨恨,回首往事,桩桩件件,都足以令她心灰意冷,只是她一直在自欺欺人而已。
看着轩丘漠然的背影,素陶紧咬牙关,缓缓道:“你已经害死了一个师弟,难道还要再害死一个吗?”
“你!”
轩丘蓦然转过身,盯着地上的素陶怒声道:“是我害他还是他自己害死自己?”
素陶抱起周师弟,不再理会轩丘,一步一决绝,泪如雨下,多年情意编织的虚假美梦,而今梦醒,原来心还是会痛的。
轩丘看着她渐渐消失的背影,想张口喊住她,然而千言万语堵在喉咙说不出一个字,千头万绪缠绕心头,这么多年来,两人之间早已是沧海桑田望不到头罢了。
破烂摊子还需要有人收拾,山上的事情轩丘亲自处理,追寻火种一事便交由沈孟庄负责。
循着探魔仪的指示,沈孟庄等人御剑来到一座古都,只见青砖白石搭建的城墙小巷,尽显威严之势。
众人走近宫门,朱漆大门上,黑底金丝楠木匾额高悬于顶,赫然镌刻着四个大字——“极乐神都”。
推开大门缓缓走进,沿着红墙黄瓦的石子小巷,警惕地观察周遭。突然,一只血蝙蝠从头顶急速飞过,径直冲进一间阁楼。
“追!”
沈孟庄带着其余人一路追赶血蝙蝠的踪迹,越过重重宫墙,耳边逐渐响起阵阵喧闹声,阁楼大门猛地打开,众人一股脑便冲了进去。
几个人方才还气势汹汹,神情凝重,此刻一进门便傻了眼,当真…没走错?
原来这极乐神都乃是暗境第一赌城,供魔暗两界消遣玩乐,因为有魔界的力量护着,官府也拿这里没办法。进了神都,一切都要按神都的规矩做事,不赊账不作假,凡出老千者,当场砍掉一只手。屡次再犯者,以命相抵,概不负责。
沈孟庄正欲离去,突然被周不凡一把抓住拎了回来,兴冲冲地笑道:“哎呀师兄别急着走啊,来都来了,咱玩一把怎么样?”
说着这边立即凑上来两名侍女,端着木盘,木盘上放着骰子和竹签,贴着两人吴侬软语道:“二位公子何不尽兴而归?”
陆清远见她们故意贴着沈孟庄,一掌推开她们,将沈孟庄拉到身后,宣誓主权一般怨怼道:“我师兄不玩!”
未等沈孟庄回答,周不凡拉着他急吼吼地朝一张木桌走去,陆清远扯着他的袖子跟在他身后,喊道:“师兄等等我!”
周不凡手里拿着早就换好的筹码,人模人样地站在桌前,装腔作势地看着桌上的骰子还有其余人的模样,也学着他们气势十足地大喊着:“大!大!大!”
沈孟庄不禁扶额摇头,走到阁楼外,倚着栏杆。陆清远扒开贴过来的人群,站在他身前,张开双手,以一种老鹰捉小鸡的姿势将他护在身后。
偶尔有路过的侍女,往这边看一眼,陆清远便皱着眉,扭曲着脸,凶神恶煞般瞪过去,吓得侍女低着头不敢再看,以木盘掩面匆匆走过。
沈孟庄见状便问道:“你似乎很忌惮她们?”
陆清远还在瞪着远处看向这边的人,气冲冲道:“她们老是盯着师兄看,我不喜欢。”
沈孟庄闻声禁不住低头轻笑,伸手搭在陆清远的脑袋上,一下一下地轻轻抚摸,随后双手搭在他肩膀上,将他的身子扳过来直视自己。
陆清远还保持着张着双手的姿势,见沈孟庄看着自己笑,有些不知所措。眼前的人背对着月光,身形玉立,如雪山将倾。微垂的眼睫轻轻颤动,含情生姿的双眸仿佛蒙着一层如烟似雾的轻纱,在月色下格外清雅不染纤尘。素色长袍在徐风中轻舞,流云般的墨发镀上了一层柔光,优雅从容,和煦明朗,风光霁月中,如水墨画般遗世独立。
若逢新雪初霁,满月当空,雪色澹茫,月色玄明,你是唯一绝色。
陆清远看着他,心也禁不住多跳了两下,愣愣地唤道:“师兄?”
沈孟庄一只手环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四目对视,月光融融,洒在陆清远的脸颊上,气息间吐着雨后晴空般的明媚。
陆清远比沈孟庄低大半个头,此刻只能仰着头注视着他。
沈孟庄捏着他的下巴,一张素净雅致的脸渐渐凑近,两人的呼吸交织,糅合混杂,看着眼前茫然稚气未脱的少年,那点想逗逗他的坏心思此刻突然发作,邪笑道:“只给你看,你喜不喜欢?”
陆清远此刻觉得呼吸全都堵在鼻子里,心跳得厉害,仿佛要冲出胸膛。脸颊也异常滚烫,从耳根一路红到脖子,整张脸红得能滴出血。
方才的玩笑话还在耳边回荡,陆清远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盯着脚尖抠着手指,嘴里反反复复咀嚼着那句话,余韵悠长。
师兄…真的…可以只给我一个人看吗?
陆清远抓着衣角心不在焉地摆弄,反复回味着沈孟庄的话,心中一阵窃喜。
我不管,是师兄自己说的,他说只给我一个人看,师兄真的只给我一个人看了。好高兴啊,师兄真的真的说了,说他只给我一个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