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火焰肆无忌惮地横扫脚下,从东面的房屋开始,紧追着众人逃窜的脚步。镇上的百姓纷纷向西跑,然而在街道的尽头,却好像有什么东西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像是一面无形的玻璃立在他们面前,根本穿不过去。
放弃西边的路,众人迅速奔向南边,冲向北边,然而俱是如此。逃不掉啊,有路不能走,四面八方,仿佛被困在一个无形的透明的玻璃盒里。
火海如巨浪,将脚下的众生卷进焚灭的漩涡里,像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猛兽。众人嘶声力竭地惊呼,妇人哀嚎,幼儿啼哭,野狗狂吠。曳屋许许声,呼呼风声,所有被困在玻璃盒里的人,还是被火海吞噬,浑身燃烧着大火,在地上打滚,或跳进深湖,然而最终还是化为一缕灰烬,和脚下焦土。
安虚峰上,轩丘正在书房内挑灯夜读,余光忽而瞥见天边的火光,询问弟子发生何事,众人也只摇摇头一概不知。
与此同时,余凌峰上,素陶才刚结束闭关,从洞穴内出来,同样看见天边的红光,算着位置,正是安虚峰下的烽烟镇。来不及多想,便独自御剑前往峰脚下,心中隐隐有某种不好的预感,只希望不要往事重演才好。
轩丘匆忙赶来之时,烽烟镇已经是一片废墟,街道上没有人影,长桥上没有人影,柳树下也没有人影。死一般的沉寂,只有脚边残留的未烧尽的尸体宣告着方才上演的惨绝好戏。
立在原地的人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突然一道青影落在眼前,等看清来人后,正欲张口说话,却突然迎面扇过来一个响亮的耳光。
素陶瞪着他,嘴角却挂着讥讽的笑,指着地上,道:“这次,你又要如何解释?”
是在今日之事,又仿佛是在问昔年之事。
轩丘神情严肃,并未急于辩解,只死死盯着脚下残留的手指,道:“此事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说罢,便拉着素陶一同回了安虚峰。传来今日值夜的弟子,询问起火之事。
然而那名弟子却一问三不知,只说一切如常,并无异样。轩丘吩咐下去后,众弟子很快便查明火势是从东边小竹林烧下去的,至于起火的原因,正是不久前,因魔物攻上安虚峰,轩丘命人设下的烈焰阵。竹林旁有魔物的痕迹,应当是烈焰阵感应到魔物来犯,遂起了火。
素陶听完弟子的解释,看着轩丘冷笑道:“这次,又是无心之失?”
轩丘百口莫辩,无言以对。设阵是为对付魔物,并非存心,开阵也是为对付魔物,并未曾想到会伤及无辜。然而这种种无意加起来,便显得刻意,巧合多了,也就不巧了。
素陶看着他并不打算辩解,也没有心怀愧疚的意思,心中的怒气愈发强烈。昔年烽烟镇突然遭遇大火的原因,不管她如何问,他就是绝口不提,念及多年情意她只好作罢。然而如今又是同样的情况,他还是不打算说,即使有难言之隐,即使有天大的苦衷,他仍是不说。
素陶不再看他,转身缓缓离去,并未留下只字片语。
一晃百年,他藏着的心事太多太多,多到她数不过来,也不想数。她念着两人的情意忍着包容着,原来时至今日,她在他眼里,仍不过是一个外人而已,一个即使自己被冤枉,受了委屈也不愿将苦衷告诉她的外人。
一场大火,烧起了四个人心中的往事。世间纷纷扰扰,谁都不得安宁。
正在此时,沈孟庄一路紧赶慢赶,来到南迷雪山。白雪茫茫,只觉眼睛要被刺瞎。沈孟庄用袖子护着眼睛,艰难地往前走,寒风刮在脸上,像利刃狠狠割着皮肉。
一步一艰难,此刻算是知道了逆风而行是什么意思,也深刻地明白了逆风而行的滋味,果然不想再尝第二遍。
山腰上,一株擎天的黑草,宛如参天的大树,足足要二十个人才能完全抱得住躯干。浑身漆黑,像要把人吸进去,再也出不来。
如系统所言,这应当就是守护灵芝的神武草,只要能割开神武草就能取到藏着里面的灵芝。
沈孟庄御剑上前踩在神武草的根部,借力挥剑往上。一片一片的叶子疯狂甩着,像一只章鱼,挥着它的触角向他狠狠扫过来。
见状,随即挥着剑从叶片间穿过去,将剑深深刺进叶身,沿着叶身环绕着飞了一圈,剑刃割着叶身哗啦啦地作响。一片叶子就这样被砍了下来,倒在地上,扬起一阵漫天的灰尘,叶身被割断的刀口处翻涌着冒出一阵浓浓的青烟,包围着沈孟庄,像妖精一样缠着他,简直完全看不清前方的情况,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青烟和尘土。
突然,一根叶子捅破青烟从身后迅速袭来,沈孟庄向前一跃,转过身扬起剑。神武草所有的触角全部冲过来,像有无数只手狠狠地抓过来,沈孟庄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脚尖点在神武草最外围的一片叶子上,纵身上前围着神武草旋转着迅猛而下,剑刃高速割着叶身,“哗啦啦哗啦啦”仿佛要擦除火花。
从上至下,沈孟庄稳稳地落在地上,不出三秒,身后的神武草轰然倒下,碎成无数大大小小的碎块,堆成一座小山。
顺利拿到灵芝后,沈孟庄一口气都未曾歇,便急忙赶回去,心里急切地想着千万不要错过时辰才好。
一路上都憋着一口气,沈孟庄带着满身灰尘,径直奔向内殿。赤魅正坐在案桌前百无聊赖地看着奏折,下人来报说沈孟庄求见,便随意挥挥手,示意带上来。
沈孟庄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向赤魅拱手一礼,随即开门见山道:“赤王想疗伤可以不必用双修之法,沈某听闻南迷雪山的千年灵芝可治百病,亦能恢复功体。若赤王觉得可行,沈某当尽全力寻来,为赤王疗伤。”
沈孟庄一时心急,直接将双修二字说了出来。臊得眼前赤魅的脸色红一阵青一阵,不知该作何表情,只好咽了下口水,应声道:“沈仙师果然心系苍生,若这个法子行得通,本座并未二话。只是灵芝难得,沈仙师可有把握,若耽误了时辰本座可不负责。”
见赤魅松口,沈孟庄忙掏出早就备好的灵芝,将它放在桌上,道:“灵芝早已备好,请赤王将他还给我。”
赤魅拿起眼前还沾着血迹的灵芝,好奇地赏玩,仿佛一个小姑娘见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新鲜玩意儿。千年灵芝具有奇效,她幼时常听母亲提起,只是宝物难得,族里没多少人见过。今日大开眼界,若不是有外人在场,她当真想直接拿起来咬一口,尝尝传说中的灵药到底是何滋味。
沈孟庄见她满腹心思都在灵芝上,正欲开口再问。赤魅余光瞥了他一眼,目光仍继续盯着灵芝,抬手随意指了指侧门,道:“他在里面。”
沈孟庄稽首,抬脚正欲离开,赤魅却忽然仰头看着他问道:“灵芝难得,沈仙师是不是费了一番功夫?”
沈孟庄只点点头,并未回答,正欲再走。
赤魅又问道:“他是什么人,沈仙师居然如此重视?明明让他和本座成亲比千里迢迢寻灵芝要省事得多,为何你要舍近求远?他是很厉害的人吗?”
沈孟庄并未想到赤魅会如此直接地问他这种问题,立在原地愣了两秒,随后低头轻笑了一声,道:“他是很厉害的人。”
赤魅高傲地冷笑了一声,目前来看,他有多厉害她还真看不出来。但是其他的事她也不瞎,光是看见灵芝上的血迹,还有沈孟庄方才伸过来被割破的衣袖,明白人都看得出来,他很在乎他。
握着手里的灵芝,赤魅仰着头看他,道:“他有多厉害本座不知,本座只知道你很在乎他,他是你什么人?”
如此直白的问题,令沈孟庄心头一击,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陆清远于沈孟庄而言到底是什么人?
读者与主角?显然不是了。
师兄与师弟?好像比这种感情更深一点吧。
亲人或者家人?应当没有这种羁绊。
除此种种,人世间能够摆在明面上的身份和关系,只剩下…爱人…
是吗?好像还不是吧,怎么可能是呢。
沈孟庄不禁苦笑一声,形影相伴的这诸多日子,竟然都不知道自己与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和感情。不过世间情意本就剪不断理还乱,除去亲情爱情友情,还有许许多多无法言明,难以诉说的感情,七情六欲在上,哪有这么简单就能搞得清楚的。
所以非要说的话,自己和他的感情,应当就属于那一堆不好说的感情里吧,应当是的。
烦躁的情绪终于找了个出口,沈孟庄背对着赤魅,只留下模糊的一句解释,便匆忙离去。
还能是什么人呢,他只能说,是很重要的人。
寝殿里,陆清远站在窗边看着眼前燃烧的红烛,目光深幽,如同窗外阴翳的黑夜。脖间的死印在昏暗的烛光下隐隐发光,仿佛在欢呼雀跃永无尽头的长夜。
陆清远拿起妆台上的一支金钗,心中暗暗想着白日的场景,眼中映着死印的血光。
他会来找我吗?如果他不来找我,那我就杀了她,然后回去找他。
反正,无论如何,我是要永远跟在他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