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籍记载,挖心之痛堪比肉.身滚钉床。世人每每谈及都头皮发麻,只当这是最残忍的医术,谁都不知是否真有书上说的那么痛。书上说的什么便是什么吧,谁敢真的试一遭呢。
除了此刻的陆清远。
内室光线昏暗,月光透过木窗洒在陆清远身上。苍白的脸颊毫无血色,整张脸大汗淋漓,浑身都湿透。额前的散发还在滴水,额上的汗沿着下巴滴在地上。
“啪嗒啪嗒”不是汗水,而是鲜血一滴一滴砸在地面。陆清远跪倒在地上,捂着流血的胸口,脚边的血汇成了一条河,他如盛开在血泊中的彼岸之花。
他艰难地抬起头,看着冰台上的沈孟庄,呼吸浅浅却安安稳稳。犹如风雪夜归人看到一扇灯火通明的木窗,所有的漂泊与寒苦都有了归宿。
然后疲惫地,笑了笑。
从无尽的黑夜中醒来,沈孟庄缓缓睁开眼,看着熟悉的横梁心里不禁疑惑。他这是死了还是没死?
“师兄醒了。”陆清远欣喜若狂地扑过去,趴在他身上轻蹭,语气还有几分委屈和娇嗔,“你终于醒了。”
沈孟庄撑着身子起来,看着熟悉的人、熟悉的床、熟悉的寝殿,蹙眉不解。陆清远端起一旁的瓷碗,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吹,朝他笑道:“我不会让你死的,喝吧,这是药,喝了你就不会痛了。”
虽不知道发生何事,但沈孟庄清楚是陆清远救活了他。原来是逃不掉,如今连死都死不掉。
这日他一如既往地坐在窗边,抱膝看着窗外的绿树成荫。身后突然被人环抱着,陆清远将他整个人圈在怀里,凑近亲吻他鬓角,将散发别至耳后,轻声道:“你的朋友在外面等你,去看看他吧。”
沈孟庄猛地转过身愣愣地看着陆清远,随后匆忙地起身赤足跑出侧殿。
脚腕上的金铃叮叮当当,沈孟庄顾不得脚下的伤,跑到殿外的桃林中,环顾四周急切地寻找那道身影。
然而放眼望去只有桃树和碧草,看不到任何人。他心急如焚地看着周遭,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口哨。
那人坐在围墙上,嘿嘿笑道:“师兄你这的桃子可真不错。”
沈孟庄看着周不凡,眼泪夺眶而出。一别经年,故人隔岸而笑,相去三步,如阻沧海。
凉风吹拂草地,碧绿的浪花翻涌。沈孟庄缓缓走向周不凡,含泪笑道:“当心吃多了拉肚子。”
“嘿,吃你两个桃子怎么就开始咒我拉肚子了?”周不凡跳下围墙,看着沈孟庄笑道,“我摘两个桃子就心疼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偏心那小子。”
两人之间只有一步之遥,周不发拍了一下沈孟庄的肩膀,沉声道:“我很好,放心。”
“嗯。”沈孟庄笑着点头,眼中的泪却模糊了视线,此刻如长辈般叮嘱他,“回去和蓁蓁好好过日子,她还好吗?”
“好,我们都好,你再让我摘几个我就更好了。”
沈孟庄忍俊不禁,伸手在他胸膛打了一拳,笑道:“你摘吧,摘光了我上你家要账去。”
周不凡捧起衣摆装桃子,嘴里还咬着吃了一半的蜜桃,含糊不清道:“你这的桃子贼甜,我摘几个带给蓁儿尝尝。你如今倒是一点都不让那小子吃亏啊,摘几个桃子就要和弟弟我算钱了?你握剑的本事都拿这来当家了?师门不幸啊,师门不幸!”
沈孟庄见他嘴皮子还是如以前一样不饶人,摘下一个桃子砸过去,笑道:“吃还堵不上你的嘴。”
来到周不凡身前,沈孟庄收起了嬉闹的笑意,郑重其事地叮嘱他:“保重,以后……无事不必来了。”
末了,他又加了一句,“有事也不要来。”
周不凡看着他点点头,这些年他看起来成熟稳重了不少,回道:“师兄保重。”
临走前,周不凡蹲在墙上,看着沈孟庄笑道:“我在树下埋了几坛故山春,从安虚峰挖出来的。至于是哪棵树,看你有没有口福了。走了,多保重。”
看着围墙上的身影早已消失无踪,沈孟庄凝视了许久迟迟不愿回屋。清风吹拂他的衣摆和发丝,单薄的白色身影静静地站在碧浪中,惯看秋月春风。
目光尽头,是安虚峰的方向。春山依旧在,人去楼已空。原以为山河不改,然而他却不知,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沈孟庄转身离去,碧草藉地,凉风拂面。
如今已经是盛夏了,夏季比春日长几个时辰,然而时间没有停止。有人二十岁就去世了,他还在喜欢着。
是夜,沈孟庄坐在庭院的石桌前,桌上摆着几坛故山春。他记得,这是当年回山过年时,他和陆清远埋下的。
而今过了多少年了,他自己都忘了。
一盏一盏,一饮而尽。沈孟庄的脸颊微微泛红,身上突然多了一件披风。陆清远从身后走出来,坐在他身旁,替他蘸酒。
许是酒意,许是月色,沈孟心头涌上一丝落寞,他低着头轻声道:“他从小就跟在我身边……”
陆清远将酒杯递给他,“师兄这是在替他求情?”
“求情……呵……”沈孟庄一饮而尽,脸颊愈发嫣红,“有什么好值得求的,他待你不好是真,你恨他是真,我想护他也是真,都是活该吧。活该……”
陆清远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师兄喝醉了。”
“醉了么?”沈孟庄仍是低着头,眼神迷离似朦胧月色,声音缥缈得如鼻尖萦绕的酒香,呢喃着,“醉了好……”
陆清远起身拦腰轻轻抱起他,吻了吻额头,低声道:“起风了,回屋吧。”
脑袋有些昏沉,沈孟庄靠在陆清远肩上,双眼闭合,含糊地应了声:“好。”
自那之后,沈孟庄发觉陆清远有些变化,但他说不出哪里变了。总之心里是欢喜的,至少没有再去祸害暗境。只要留在他身边,两人顾着彼此就足够了。
但是令他头痛的是,有一点陆清远丝毫未变。比如这晚,他们本来在屋顶好好地赏月喝酒,陆清远非要喂他。
夜晚风大,陆清远贴心地用被褥裹着他抱在怀里,一口一口喂他喝酒,看着他喉结上下滚动,心痒难耐地勾起嘴角笑道:“好喝么?”
他盯着陆清远诡异的笑,警惕地应了声:“嗯。”
“我也想喝。”
他拿起酒杯递给陆清远,却被那人拒绝,坦然地说道:“喂我。”
正欲递到陆清远嘴边,那人伸手在他唇上点了点,坏笑道:“用嘴喂。”
沈孟庄白了他一眼,含住酒杯里的酒水,凑过去贴上他的唇渡到他嘴里。
许是酒香醉人,许是月色.诱人。沈孟庄坐在陆清远腿上,双手勾着他的脖子,两人沉醉地亲吻。
陆清远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凭着最后一丝理智,他推搡着陆清远的胳膊,担忧道:“会被看到的。”
坏心思的人却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不安分的手根本没有停下动作,低头看着双颊绯红的身下人,低笑道:“谁敢看?”
“你起开,我、唔……”沈孟庄欲将人推开,但双唇被堵得严严实实,让他一丝反抗的力气都没有,浑身酥软在陆清远怀里。
今夜月色溶溶,走廊下两个侍女端着木盆倩步前行。其中一个新来的侍女突然用手肘碰了碰另一个,问道:“你有没有听见铃铛响?”
那个被问的侍女突然脸颊一红,低着头快步离开,催促那位新来的,“别问了,快走。”
那位新来的不解其意,跟在她身后不停地追问:“为什么不能问啊?夜里铃铛响很诡异的,你听见了吗?好像是屋顶上,你听是不是?”
“快别说了,不想掉脑袋就赶紧走!”
“唉你等等我,走那么快干嘛?真的有铃铛响,我没听错,等等我!”
第136章 世事难料
自沈孟庄醒来后, 陆清远像变了个人一般, 对他格外温柔体贴, 除非灭辉殿有事,否则便是整日窝在雀宫闱。他干什么陆清远便跟着干什么, 有时候则是坐在他身边静静地看着他。
每晚缠绵时,也是按他的喜好来, 他若不喜欢陆清远绝不强迫半分。偶尔几次实在忍耐不住弄疼了他, 便跪在床上道歉, 态度诚恳地竟哭了出来,最后反倒更像是他委屈了这人。
沈孟庄实在哭笑不得,明明得了便宜怎么比他这个身下的还娇气。而陆清远对他的转变虽然是值得欢喜的, 但他心里却有几分慌张, 说不上的, 总觉这太过顺利的圆满, 有点像暴风雨前的海面。
这日,他正与谷虚子、小花品茶,室内欢声笑语。大门被突然拉开, 陆清远带着笑走进来,扬声道:“什么事这么开心呀?”
殿内唯一的榻椅被三人占据,谷虚子与小花见陆清远进来, 迅速起身给他让座。但陆清远并未坐在榻椅上, 径直走到沈孟庄身前蹲下,环抱住他的腰,仰头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若身后有一条尾巴, 此刻定在左右摇摆,简直像极一条听话的小狗摇尾讨主人欢心。
沈孟庄仿佛是习惯了一般,并未觉得陆清远此刻的模样有何不妥。倒是一旁呆若木鸡的两人,神情犹如大白天见了鬼一般,看着陆清远蹲在沈孟庄身前仰起脑袋傻笑,一时竟疑惑魔尊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