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周耒用他备考积累的巅峰阅读理解状态看完那几页纸,不可置信地又看了一遍,再看一遍,“放屁,这不可能!”
他愤然站起身,将一沓报告狠狠摔在地上,胸口粗重地喘息着看向周未,像在等待他的支持。
周未依然垂眸坐着,外表看不出任何诧异和怨怼,甚至也没露出丝毫的伤心绝望,给人一种随时可能原地消散的不真实感,好像他这二十年的抗争和放纵都是一碰即碎的虚像。
姬卿小心翼翼地蹲身拾起地上那几页纸,正要像罪犯重返现场以获得加倍的心理满足感一般重新仔细看一遍,纸页突然给周耒抽走,锋利的纸缘在她精心保养的指腹划出一道裂口,血珠瞬间渗出来。
周耒用力撕扯那几页报告,无声地,疯狂地,好像那个被鉴定为与周家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是他。
“小耒,好了。”周未终于抬起手,从身后拍了拍周耒。
周琛沉声复述,仿佛在提醒自己刚刚被撕碎的现实:“我前后委托了三家机构进行鉴定,最终结果一致,小未和恕之,没有生物学意义上的亲缘关系……同样,和乐融也没有。”
姬卿目光中燃烧着的兴奋的火苗倏地一抖,在听到后半句结论时,她似乎露出某种混杂了难以置信和犹疑愤怒的表情。
周未对姬卿此刻的反应报以一个无所谓的笑容,他终于在彻底的惨败中扳回微不足道的一成,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那个曾经短暂陪伴过他也让他漫长思念过的女人。
魏乐融不是他的生母,所以,亲爱的后妈,你想用我来历不明的血缘,在她头上扣一顶她无法辩解的不洁的帽子,真是个妄想啊——
这个家里,从头至尾多余的人,只有我一个而已。
倘若还有第二个,那也绝不是魏乐融,而是你姬卿自己!
“当年乐融早产,所以小未是在橙溪县的一家医院里出生的,这本身是个意外,”周琛继续说道,似乎每个字都重逾千斤粘在齿间,“这两天我已经派人调查过当年乐融生产的那家医院,最大的可能是,我们和另外一个家庭,因为护士的疏忽抱错了孩子……”
周未轻轻地点着头,心里想,啊!居然是这么俗套的答案,那个倒霉的周家大少究竟是谁呢?他居然偷走了人家二十年的富贵人生,真是罪孽深重呢!
“小未,”周琛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你是周家的孩子,从前是,以后也是……”
老人的声音哽了下:“如果你的亲生父母愿意,你就继续留在家里,如果你愿意,我以后也还是你祖父,你的父亲、母亲、弟——”
“爷爷,”周未打断他,声音很轻,“我二十岁了,不用担心我。”
周未用力咬住嘴唇,想咽下内心翻江倒海的疼痛,那是自己的血肉被从生长了二十年的根骨上活生生斩裂的痛苦。他以为自己早有准备,以为自己能够承受,但没有什么比一场从未淋过的大雨更冷更狼狈,也没有什么比一份突然失去的感情更痛更锥心。
这种疼痛几乎化为了实质,让他的五内也跟着绞痛起来。
周琛湿着眼角,似是无奈地轻轻点头。
“是是是,”姬卿敷衍地应和,“周家养了二十年的孩子,不在乎再养个二十年、四十年,就是多个人多双筷的事儿……”
“闭嘴!”周耒狠狠地看向姬卿,继而看过身边的每一个人,“你们在说什么?你们都在说什么!”
裴钦关在卧室里,百无聊赖地翻看周未的画册、习题本,虐到一半的掌游机扔在床上兀自响着背景音乐。
他没来由地心慌,摸过电话上下乱划,忽然收到周未发来了一张照片。
下一秒,他笃地从床上弹起,惊到灵魂出窍。
卧室的门被推开,裴钦幽灵似的站进寂静无声的客厅里,他眼中没有任何人,唯独盛着一个周未。
周未缓缓站起身,感觉两腿微微发麻,面向周琛:“先这样吧,我……跟裴钦出去下。”
“哥!”周耒叫他。周未转身,在他头顶胡了一把,跨出门去。
“末末,”裴钦跟在他身后,“末末——”
他追上前两步,拦住周未:“你要是难过……”他自己先快哭出来了。
周未在大雨初歇的浓夜下,看着裴钦的眼睛,轻轻弯了下唇角:“元庆啊,我好像没什么东西可以留给你,没骗你吧,这个新闻真的很大了……我那么没用,果然不是周家人,说不定爆料出来,牡丹城的股票会大涨一波……”
周未开门上车,裴钦马上跟过去钻进副驾驶。
“送你回家吧,我要去把我的猫拿回来,猫粮藏太高了它翻不到,时间长了会饿死。”
周未将车驶出小区,才想起裴钦家就在周家旁边,又慌忙找了个路口掉头向回走:“我先住那套房子吧,反正租了一年不住白不住……”
“栀子最近不在丹旸,她大概也攒了点钱,傻丫头不懂理财,你有空的话帮她看看买个房子……”
“裴钦,你个傻哔以后长点儿心吧,自己照顾好自己……”
沃尔沃兜了一圈,又在湖边停下。
裴钦勒紧了安全带不肯下车回家:“末末,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现在我就是死了也不会离开你的……你就当我是一团空气,你让我看着你安心行吗?”
“末末,我不管你老子是谁娘是谁,也不管你姓周还是姓什么,你是我哥们儿,换了谁都不行!”
周未看着他把鼻涕抹在手背上,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帮我去搬家吧。”
第83章 第八十一章
周未拖一只行李箱,打算将他搬到蒋孝期公寓里的一些私人物品打包带走,太多了,行李箱装不下,还有些两人一起买的分不清是谁的东西。
大梦一场的慌乱,周未索性都不拿了,只带走几件随身衣物,和猫。
裴钦帮他提东西,周未将小七从猫爬架的窝窝里拉出来,这家伙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前路凄迷,居然扒住绳柱不肯撒爪儿。
周未晃着将它扯脱下来:“走啦,人家不要我们了,留在这儿饿死吗?小七,爸爸对你不好吗,你有点儿良心好不好……”
裴钦听得鼻子发酸,一扭头看见鞋架上摆着那双跟周未穿着的同款拖鞋,连心也酸了。
“这里好久没住人了吧,”裴钦进门先去开窗通风,空旷的房间里飘着雨季特有的轻微湿霉味,“你别住地下室了,小心睡出风湿病来,吃的用的都有吗,缺什么我在网上帮你买……啊,冰箱里什么味道?”
裴钦晃了一圈,琐碎一通,转回来看见周未抱着小七蜷在沙发里,似乎很累,似乎什么都没听见。
裴钦在他对面坐下:“你有什么打算吗?”
没等周未回答,他继续说:“就算不是周家人也没什么,末末,你不是本来也不稀罕继承家业么?这回老周总再不会逼你去考什么劳什子的商科了,你想读什么读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就算没有周家还有我呢。”
他坐近一个沙发:“末末,我说的是我,不是裴家,这一两年在外头跑,我也学了不少东西,赚钱养活自己是有点问题,但养你还是绰绰有余嘛——”
“我觉得老头子这个人呢,杠了你十几年,他舍不得不要你。他说了今后跟之前一样那就是一样,‘说一不二’城主,那是闹着玩的么?!”
“那我也得有那么大的脸呢,”周未举起小七晃了晃,被小七凌空挠了一爪子,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它饿了。”
午休前,他才和蒋孝期一起喂过猫,这都过去七八个钟头了……才七八个钟头,他的人生就整个颠倒过来……
裴钦把带回来的猫粮打开,直接倒在茶几上,还用功夫茶杯给它倒了一点水。
小七似乎对这种全新的就餐方式不太适应,但耐不住肚子饿,随便嗅了嗅便咔吱咔吱吃起来。
裴钦再坐近一个沙发,揉周未的头:“你要是心里难受别憋着行吗?跟爸爸说,爸爸疼你……行了我吃点儿亏,也不给你当哥了,以后我就把你当宝贝儿子宠着行吗?二十四孝亲爹,要钱给钱,要命拿走!”
“你比我爸唠叨多了,”周未说完一怔,突然意识到周恕之并不是他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平时也没干什么当人家爸爸该干的正事儿,但那个字一出口,他本能联想到的人仍然只有他。
周未挠了挠小七的脖颈,恍神问:“你说我亲生父母什么样?”
“也许是阿拉伯王室呢?”
周未想起自己给蒋孝期画的那张迪拜土豪,近亲?门当户对?却一点笑不出来,强扯了下嘴角。
裴钦卖力地哄他:“然后你家里不仅有矿,还是钻石矿!富得咕嘟咕嘟冒石油儿!你是国王和王后最最疼爱的小王子,上头有七个哥八个姐全都倍儿宠你……”
“养猫太逊了,后宫宠里标配就得有只虎崽子!”他戳了戳小七的蛋蛋,“就这货,塞牙缝都嫌掉毛——”
“阿拉伯王后跑橙溪县医院生孩子?她拿到签证了吗,是不是脑袋进石油了?”周未拄腮,懒懒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