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盛顿已经去过很多次了,失忆的唯一好处就是到哪儿都很新鲜。
回程时,裴钦恶趣味地带着周未到康奈尔校园里转了转,那儿山水瀑布一应俱全,自然风光,正好是层林尽染的季节。
周未很喜欢静谧林荫里的草坪和野径,安静地坐在长椅上看远山的红枫树。
“这里有一个华裔建筑师,非常非常地渣,你要离他远点,绕路走懂吗?”裴钦给周未看蒋孝期的学籍照片,用马克笔在那张英俊的东方面孔上涂了络腮胡和沙特头巾。
周未不懂裴钦的意思,把那张照片和他一路上攒的拍立得放在一起收进背包里,包里还藏着一堆他时不时就拿出来翻看的照片和涂鸦,然后满足地对着裴钦笑,像多集到一张宝藏拼图。
莫名那笑容看起来就很伤心,裴钦鼻子酸来酸去,在心里把蒋孝期骂到喷嚏连连。
周未就算不认识人,心智总还在的,他知道裴钦对自己很好,所以越发不想麻烦他,也想做点什么回报对方。
可他身无分文,吃人家的喝人家的,想回馈实在太难了,只好把医院配餐里漂亮的冰淇淋球留给裴钦,裴钦那段时间经常闹肚子还要装作十分惊喜。
待周未身体恢复正常,医生护士也不会整天盯着他了,允许他适当外出接触外面的世界。
刚好那段时间非一有部分北美的拍摄任务需要人协调,裴钦分了一部分精力回到工作上,连着三四天下午没来医院看周未,他留给周未和医院的联系方式也没收到任何异常报告。
周五时工作早早结束,裴钦赶回医院,发现周未人不见了,几个保镖和助理翻遍整个医院也没见人影。
裴钦觉得自己要疯了,周未人生地不熟,什么也不记得,连正常与人沟通都成问题,走失算是好的,万一遇到危险呢?
他越想周未那张脸就越心慌,这里的治安跟社会主义大家庭完全不能比,可能过几条街就是犯罪高发区,他又那么好骗……
裴钦跑得心脏都快喷出来了,终于在大学东门附近的圣保罗街找到了周未,腿软得险些瘫倒在地。
周未裹着棉风衣在街口给一个女大学生画像,女孩子冷得发抖却仍然十分期待,还有一些路人或长或短地驻足围观。
他把画像递给女孩儿,女孩儿开心地冲他比了大拇指,将一张五美元纸币塞给他。
周未将纸币小心收进风衣的口袋里,开始收拾画具,天蒙蒙黑了,依然有人比比划划地询问他是否还画,周未果断摇摇头。
裴钦从街对面飞跑过来,他没想到自己还能飚出这样的速度,可以参加残奥会拿奖牌了,一把将周未搂进怀里。
“傻哔,老子都说养你了,谁让你跑出来卖画赚钱的?!”裴钦眼泪鼻涕一块儿往外飙。
周未有些着急,挣开他用手语解释:我要请你吃东西。
因为之前都是裴钦带他吃好吃的。
他以为裴钦没看懂,从口袋里掏出攒了三天的一堆零钱显摆给他看,像个坐井观天的土豪,然后指了指街对面的一排餐馆。
裴钦要哭死了,简直比养大了崽子被反哺还要感动。
你要请我吃啥?就你这点钱……
周未冻得吸鼻涕,站在一排披萨店、咖啡店、汉堡店中间,突然抬手指了指明黄色的大M。
“麦当劳啊,”裴钦有些意外他会选这个,“起码去旁边那家星巴克吧……好的,你请客你说了算。”
周未掐了一把纸币,差不多有六七十刀,站在灯牌下数着手指头计算买能哪些套餐。
裴钦也是数死早,俩人选了半天才决定,刚好花光所有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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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钦被蒋孝期一支接一支抽烟呛得咳起来:“那些大学里的小女生都很喜欢他,以为他是聋哑人,又长得我见犹怜,恨不能天天去排队给他画,他生意很好的……”
蒋孝期眯起眼睛,眸子被烟气熏出湿红。
裴钦说:“从麦当劳出来,街边恰好有一只流浪猫在翻垃圾桶找吃的,末末就用吃剩下的汉堡去喂它……然后他突然转过头来问我,‘小七,我的猫呢?’”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最先想起来的是小七。
蒋先生不屑:怎么可能~
第111章 第一百零九章
展翔拨开一束紫鸢尾,被九里香呛得连打了几个喷嚏,终于磕绊着走到周未旁边坐下,一样样往地垫上掏东西。
“蒋哥让你把这件轻羽穿里面,太阳下去要冷的。小心砂锅还烫,是耒哥跑到老乡家借了炉灶热好送过来,让咱们趁热吃,哇啊还有鲍鱼!”
“晚上我来守夜,哥去车里休息吧,裴二哥的车里还有羽绒被,蒋哥说他的车大、舒服,把他赶去县城住宾馆了。”
“对了还有这个,”展翔把一只果汁杯塞给周未,“蒋哥去梨园买了很多梨,也不知哪儿找的榨汁机……哥,我觉得咱们很像在露营,爸变成了星星在天上看着……”
周未吃了些东西,等天彻底暗了,展翔留下来守夜,他去裴钦的车里睡。
这一天没再见到蒋孝期,周未不让他看自己,他就乖乖躲出了他的视线范围,连夜宿都安排他睡裴钦的车。
但他又时刻都能感觉到蒋孝期的存在,穿着他送的衣服,喝了他榨的梨汁,看他无声无息搞事情……让人心口痒痒的若即若离。
周未觉得自己这身打扮滑稽又可悲,那些在灵前大放悲声却一滴眼泪都没流的人敷衍入戏,浓墨重彩、歇斯底里地量贩着哀伤。
也许有些人的孝道,都表现在了这一两天里,之前没有,之后更没有。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是本该属于他的生活,他不想被人看见这样的自己,只能掩耳盗铃蜷缩起来。
裴钦的车大,躺下去的确比R8更舒服。
周耒他们都去县城找宾馆过夜,周未不清楚蒋孝期是不是也去了,他的R8就停在大G前面,熄灯锁车没有动静。
周未身心俱疲,裹着羽绒被给客户回了几条消息便睡过去,其实时间应该还早,所以他半夜醒来刚刚过了午夜。
乡村的夜晚是另外一种寂静,没有路灯,车窗外面黑得彻底,周未想放个水,打开手机的电筒照着下了车。
车停在路边,周未脸皮薄,没好意思就地解决,踩着土路往旁边树林里走了一段。
夜里很冷,方便完了想马上窝回车里,周未再开电筒,系统提示电量低无法开启。
他没留意手机电量的问题,郁卒地闭上眼再睁开,仍然瞎了一样什么都看不见。
怎么办?估摸着原路摸回去?总不能在这儿戳到天亮。
咔啦一声枯枝轻响,周未探出去的一只手被握住了。
他的手认识那只手,是蒋孝期。这人什么时候跟过来的,他一点儿都没发现,不会刚刚袅袅也被看去了吧……
蒋孝期领着他向回走,步子放慢,给他时间探索脚下的坑洼不平。
周未的世界无限大也无限小,贫瘠到只剩下这一只温暖的手掌,他看不见他,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给予的山一样的安全感。
被无路可走时的吊桥心理紧紧撅住,只要给他一个牵引,他便义无反顾随他走下去。
然后周未听见蒋孝期开车门的声音,松了口气,又反应过来他开的不是大G,而是蒋孝期自己的车。
所以,他今晚也一直睡在车里,就在他一抬眼却望不见的距离。
周未抬手摸索顶灯,手腕被蒋孝期抓住了拉回来:“你说不让我看的。”
又一个掩耳盗铃的,周未咕哝:“现在明明是我看不到你。”
“B&B就是这样,我是那个不想你夜里开灯看到我的Beast。”
蒋孝期说的是美女与野兽,周未心说你是Beast,难道在暗示我是Beauty?
“张嘴,”蒋孝期用一个勺尖碰了碰周未的嘴唇。周未张开嘴,被他喂了一勺口感有些像炒饭的食物,嚼起来挺有料的,还带着温热气。
“我自己吃,”周未伸手抓勺子,被蒋孝期躲开。“我喂你。”
“我手又没断。”周未吃了两口,食欲被唤醒,有软糯的肉粒、弹牙的香米、爽脆的笋丁、鲜香的瑶柱,八成还有切碎的胡萝卜。
蒋孝期像捡了个奶猫的好奇宝宝,投喂得兴致盎然,一路喂到周未吃不下去,又给他喂了梨汁。
晦暗的环境里,周未无法像视力正常的人那样眼睛逐渐适应黑暗,他的视觉会一直停留在由亮转暗的刹那失明,就像他正在经历的人生。
他从明堂走进暗巷,过了很久很久依然无法习惯,只好跌跌撞撞地摸索着生活,等待有人牵起他的手带他回到阳光下。
蒋孝期可以肆无忌惮凝视他,他这样茫然无焦的模样透着倦怠和餍足,很像吃饱了困觉的小六,呆萌呆萌的,很好宠。
他胸口中潜伏着的占有欲蠢蠢而动,他是他的,他只有他。
周未揉肚子:“撑。”
“去散步。”蒋孝期拉着他的手带他下车,两人晃去路上当夜游神。
周未心想幸亏换掉了丧服,不然可能会吓到左邻右舍,他套着蒋孝期开车去县城商场买的一件轻羽绒,这边的大牌就是李宁真维斯,蒋孝期买了件ZOL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