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俨又想用手扶一扶发昏的额头，刚动一动手指发现手上连着输液管, 黎老爷子把拐杖放在床边，过来按住他的手。
这时候黎俨才找回了全部记忆，大脑重新启动：“爷爷？”
刚一开口就被自己砂纸一样粗粝的公鸭嗓吓了一跳。
他艰难的转动脑袋，眼神转向邵昱和单沃那边, 使劲眨了眨眼。
霍止翊呢？
邵昱悄悄指了指黎老爷子，把手指放在唇边示意他先应付老爷子。
这些小动作怎么可能瞒得过黎向南, 但对方只是安抚性的拍了拍黎俨的手，替黎俨宽了心：“小翊还没醒, 我刚才去看了, 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
邵昱面色古怪, 在黎向南身后朝黎俨做口型——你爷爷知道了？
黎俨微微点头，大概吧。
邵昱挤眉弄眼，果然知孙莫若爷。
见黎俨扯了扯嘴角, 黎老爷子叹了口气道：“是爷爷不好。”
黎俨轻笑了一声, 感觉胸口疼得抽了抽：“这是说的什么话, 您也想不到会出这种意外。”
黎向南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后接着面容一肃道：“还没跟你妈妈那边联系，等回了帝都再说。”
“别，别跟我妈说，您就说我一直在天府玩就行。”黎俨叹了口气。
黎向南不赞同，但也没说什么，话头一转道：“周家那小子被他爷爷拽着来跪过一次，我没让他们进来……”
“这次不是小打小闹的事，周家这小子心术不正，老周想把他弄进部队改造几年。”黎向南沉吟一声，“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黎俨心想，把周嘉允弄到个偏远地区，找个无事一身轻的文职好吃好喝的养两年，出来还是祸害一个。
于是他轻声道：“我自己能处理。”
黎向南显然也知道这层道理，周老爷子还是疼自己孙子，想让周嘉允避过这个风头再回来，但是哪会有这么好的事？
他朝黎俨点点头，拐杖在地上磕了磕：“不用看我们和周家的关系，该怎么解决你自己有数。”
黎俨闭了闭眼，“嗯”了一声。
邵昱这个时候就发挥出他的作用了，把黎老爷子三言两语哄出了病房。
黎俨问：“走了？”
邵昱：“走了，老爷子说出去跟周家再聊聊，吓唬吓唬周嘉允那个孙子。”
黎俨笑了笑，他爷爷也是个护短的。
之前不收拾这些王八犊子是因为时机不够成熟，他还没抓到什么有用的把柄。
没想到有些人就是嫌活的太久太舒服，非要往枪口上撞。
想找不痛快？
那他就帮他们一把。
手机里还有沈瑞年的未接来电，之前敲定的合作还没有详细的方案，黎俨回了条消息。
——加一个条件，dawn愿意让出百分之五的利润。
许瑞年回的很快——什么条件。
黎俨一个字一个字的敲着键盘，头还一阵阵晕眩。
——过几天周氏股价会暴跌，到时候收购周家百分之五十以上的股份，按市场价私下转给我。
以前是他愚蠢又自以为是，以为重生就能抢占先机，没想到后果要霍止翊替自己承担，有些事不能再拖了。
或许是这个条件有些突兀，过了很长时间，对方才给了回复。
——好。
黎俨用没在输液的左手撑起身子要下床，被单沃按了回去。
“黎哥，医生说你轻度脑震荡，现在还不能起来走动，还是老实躺着吧。”
邵昱坐回沙发上，翘着腿抱着胳膊道：“单沃你别管他，看这精神头是没什么大毛病了，让他作。”
黎俨没搭理邵昱，坐起来平复了一下胃里翻腾的恶心感，然后问单沃：“霍止翊怎么样了？”
单沃支支吾吾：“还行吧，你俩半斤八两。”
“我去看看。”
说着黎俨就要下床。
邵昱骂了一声，过去扶他：“霍止翊身板比你结实不知道哪去了，他就是脑震荡比你严重了点，肩膀轻微骨裂，还有点皮外伤，养几天就能出院。”
“当时可是他非得跟你绑一块的，跟你有个屁关系，我就看不惯你这副像你欠了他一条命一样的丧脸！”
黎俨听邵昱叨叨了这一大堆，又有点想吐：“闭嘴。”
单沃帮他们应付护士，邵昱跟扶老太太一样一手扶着黎俨一手拖着吊瓶赶紧往外走。
病房外的走廊上人熙熙攘攘，黎俨和霍止翊昨天被抬到民宿区的紧急救助中心，又连夜下山到了省医院，条件比帝都简陋多了。
霍止翊还在昏睡，手上插的输液管比他还多。
盛睿等人去围观黎向南教育周嘉允了，病房里空无一人。
病床上这人眉头紧皱，黎俨上手捋了几下都没捋平。
邵昱一直盯着黎俨：“你可别给心疼哭了，我没带手机出来，没法录像留念。”
“……”
想起了跟霍止翊挂在半山腰时的尴尬场景。
黎俨：“哭你大爷。”
坐了一会儿，霍止翊还没醒，盛睿倒是进来了。
他看见黎俨心里有点别扭，毕竟躺在床上的是他最好的兄弟。
人家把黎俨保护的好好的，结果自己还昏迷不醒。
盛睿也知道罪魁祸首另有其人，但他就是气不过：“霍止翊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人下了降头，一碰上你的事就没脑子……”
想了又想，又把肚子里的话都咽了下去，摆了摆手。
“算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吧，我不说了。”
黎俨抬眼看他：“盛哥想说什么就说。”
邵昱可没那么好说话，推了对方一把：“又碍着你什么事了，把气出黎俨头上？你他妈说话别说一半咽一半，故意膈应人？”
盛睿也怒了：“就因为周嘉允说了句要对付黎俨，他生意说不要就不要，后来得罪了周嘉允，公司被黑子诬陷，股票跌了这么多天天加班到半夜，还不让我告诉你。”
“这次又为了你摔成这样，我就纳了闷了，霍止翊什么时候这么护过别人，好不容易谈个恋爱，到你这麻烦事就这么多。”
邵昱唾沫星子都快喷到盛睿脸上了：“你也说是谈恋爱，人家谈恋爱管你屁事，用得着你在这撒气？”
盛睿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自觉有点失态，僵着脸没理邵昱。
黎俨摸了摸霍止翊冰凉的指尖，用自己不算暖和的手给他捂着，手腕上是不知道谁帮他绑上的翡翠平安扣。
盛睿把视线转向一旁正在出神但还算平静的黎俨，眼尖的瞅见了他手上戴的东西。
电光石火间，盛睿脑子像被雷劈中一样，某些陈年旧事突然涌入脑海。
几年前。
黎俨成人礼前两个月，他跟霍止翊去了趟云南，拍了两块天价的翡翠原石。
后来他就老看到霍止翊搞了一堆机器和刻刀，偷偷在房间里打磨那两块原石，手都起了几个血泡，还被他自己磨碎了一块。
另一块刻好了也藏着不给别人看，问他要送给谁也不说，宝贝的不行。
盛睿整天跟霍止翊形影不离，有幸看过一眼，是个平安扣，被霍止翊刻得还挺可爱，跟个小太阳似的。
结果那块平安扣出现在了黎俨手上。
再想想他相册里那张老照片……
盛睿醍醐灌顶。
操！霍止翊这个逼是打小就惦记上黎俨了吧！
他一言难尽的看了黎俨一眼，对邵昱生硬的说：“你先出去，我跟黎俨说点事。”
邵昱不情不愿的出去以后，盛睿面色复杂的从九年前开始讲起。
之后就是冗长的安静。
等邵昱进来，只见黎俨把手里的平安扣缠在霍止翊手腕上，站起来说：“走吧。”
邵昱：“？？？”
“我还以为你得让我在这间病房添张床呢，这就完了？”
黎俨缓缓转头道：“要不你给我在这添张床？”
邵昱怒道：“操，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盛睿记仇的很，从背后踹了邵昱一脚：“小点声，嚷嚷什么。”
黎俨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的霍止翊，“我又没法加血，在这呆着也没用，等他醒了我们应该就要回帝都了，到时候再说。”
看黎俨这么平静，邵昱反而心里没底了。
“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反常？”转而指着盛睿问，“是不是这个狗东西威胁你让你俩分手了？”
盛睿脸色黑如锅底：“滚吧，你那点脑容量也就只能想得出这种狗血剧情了。”
黎俨慢慢往自己的病房走，邵昱在旁边小声念叨“不会是撞坏脑子了吧”。
他没什么反应，撞没撞坏脑子不知道，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
怪不得他收到了这个没有署名的成年礼，怪不得重生前霍止翊一直试图帮他，怪不得他死了以后看到了霍止翊替他报复周嘉允和徐君复，怪不得他在自己墓前听到了那番话……
其实霍止翊早就表白过了，在看他的每一个眼神里，在每一个黎俨不知道的细节里。
盛睿的话一字一句回荡在耳边“谁能想到他闷不吭声喜欢了你九年啊”。
失落席卷了他，那股自责混杂着酸甜苦辣不知道什么滋味的心情摁下去又鼓起来反反复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