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自觉搂紧了师尊的手臂。
孟亦觉看见泠渊闷闷地贴上来,知道这崽子心里在想什么,安抚地拍拍他:“如今我改修符道,一切都得从头学起,暂时没有教徒弟的能力。更何况你一个小祸害就足够我折腾了,近两年里我不会考虑收新徒的。”
泠渊听了,立刻开心起来。这一开心,他浑身一个激灵,忽然变成了团子。
团子高高兴兴地跳到师尊怀里。
孟亦觉笑着戳戳它的果冻脸,“小祸害,整天就知道粘着师尊不放。”
听师尊叫自己小祸害,团子不但没气,还得意地伸出爪儿挑起师尊的下巴,露出一个十分祸害的邪笑。
*
他们留云暮汀吃了晚饭。
餐后,大家伙儿正其乐融融地说话,黑夜里忽然飘来传信。
孟亦觉不明所以,接过来一看,上面赫然写着:“亦觉,安锦华跑了,我去追他,你要小心!”落款是“钟恒”。
孟亦觉倏地站起身,手指微微颤抖。离得最近的泠渊立刻过来,“师尊,怎么了?”
孟亦觉欲言又止,最终把钟恒传来的信递给他。
水泠渊接过信。只看了一眼,他感觉到,自己的丹田灵池连带着整个胸腔,都剧烈地震荡起来。
有什么东西从他心底最隐秘的深渊中嘶吼着爬出,疯狂地撕裂他温良的面具,将黑色一瞬间填满他的眼眶。
水泠渊嘴角上挑,勾出一抹冷笑。
安锦华逃狱了,很好。是个机会。
全部的感情都消失了,头脑中白茫茫的一片。
只剩下三个字无限重复,放大,直至覆盖他的全部神智。
——让他死!让他死!让他死!
内心里暴风骤雨,水泠渊握住师尊的手腕,语气却轻柔而平静:“师尊,别怕,我在。”
闻言,孟亦觉闭了闭眼,“我没事。”
其他孩子也都围过来。青夕一看清信上的字就颤抖着说:“师尊,这、这怎么可能?安锦华,从紫峰山下的千年冰洞里逃出来?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啊!钟恒不会是搞错了吧?”
云暮汀飞快地扫了孟亦觉一眼,也觉着蹊跷:“我听月璇尊说,几天前是钟恒和赵若林亲自押着安锦华把他关到冰洞里的。冰洞坚不可摧,想从里面打破几乎不可能,就连我的祖父也没有这样的本事。安锦华若真的逃了,只可能是外面有人接应他……”
青阳皱眉,“接应?谁会帮他?”
安锦华与人不善,在整个皓月宗都没有特别交好的友人,曾经的道侣钟恒也跟他决裂了,自然不可能去救他。
气氛沉默,孟亦觉静静抱臂坐在桌边,切换了一种思路。
如果真有人要救安锦华,那么除了交情之外的原因,就只剩下——利益了。
安锦华最恨的,当然就是孟亦觉,不然钟恒也不会急匆匆地传信来提醒他小心。要是从自己身上入手,或许可以找到答案。
这么想着,他脑海里不自觉跳出一副画面——在紫藤苑集会的时候,孟昭回过头,恶狠狠地瞪他。
孟昭曾是安锦华的弟子,又被孟亦觉当众教训过,倒是有充足的理由为自己的前任师尊报仇,但凭他和几个草包师兄弟的实力,肯定没法助安锦华逃脱。孟亦觉蹙眉自语道:“孟昭……好像跟了赵若林。”
灵光乍现,他轻微一震。
如果这事儿真是赵若林干的,倒也符合他的风格——表面笑吟吟,背后耍阴招。而且赵若林是金丹期中期的高阶乐修,又亲自参与了对安锦华的押送,在关押的时候做点手脚,对他来说本就不难。
云暮汀站起来,“此事重大,孟师叔,我即刻去禀报宗门上层。”
“请等等。”孟亦觉叫住了她,“逃狱是大事,而安锦华是从紫峰山的冰洞里逃脱的。若是上报,只怕紫峰山一脉的修者都会受到处罚。”
他想起紫韵真人劳心劳力的憔悴面容,心里有些不忍。
青夕咬着唇,“说不定……安锦华已经不在皓月宗了呢?他好容易逃过一劫,应该拼命逃出仙门,不再回来了。”
但孟亦觉知道,此事若真是赵若林做的,他必定留有后手,不会白白救安锦华一命。
何况安锦华对自己恨之入骨,就算逃脱,也不会甘愿就这样远走高飞。
山风吹过。小院附近的林子里响起绵延不绝的哗哗风声,竹影斑驳摇曳。
院中几人紧张地环顾四周,青阳轻咳了声,凝重道:“师尊,我们要不要连夜搜山,把安锦华抓出来?”
紫峰山这么大,又如何知道安锦华藏身何处呢?
孟亦觉转过眼,看到旁边至始至终默不作声的泠渊闭着眼,额前眼侧魔纹浮动,心知他可能是在用灵识探查安锦华的动向。
过了片刻,他睁开眼,摇摇头:“附近没有。”
“那就好。”青夕舒了口气,“师尊,趁着安锦华还未接近,要不要赶紧通知紫峰山上下,请求其他修士和弟子也帮忙找人?”
“师尊,让我去吧。”泠渊主动请缨,“我去通知附近的庭院,再去后山侦察一下。师尊这边就劳烦师兄姐帮忙看着。”
“我也去帮忙吧。”云暮汀也起身,“师叔,过了今晚要是还找不见人,我就必须把状况上报了。”
他们两个实力强劲,遇上在冰洞遭受数日极寒的安锦华,也有一战之力。孟亦觉点点头,“一定要小心。”
临出门了,泠渊忽然转过头,眼神闪烁,“外面有点冷,师尊,我想去屋里找件外袍穿上。”
孟亦觉一愣,随即点头,“好,跟我来。”
片刻后,泠渊披了衣裳出来。
云暮汀见着他,微微一愣,又快速扫一眼紧跟着出来的孟亦觉。情绪稍纵即逝,而后迅速平息。
孟亦觉看着她,“你和泠渊结伴下山,注意安全,不要轻易分开。”
云暮汀点头,“我会当心的。”
两人一齐出去,竹林苑静了下来。
看着院里呆呆站着的孩子们,孟亦觉淡笑道:“你们大家也都别杵在那儿了,回屋休息吧。”
青夕撅嘴,“师尊你心也太大了,这安锦华搞不好就在几里开外,对竹林苑虎视眈眈……”
盈盈也说:“是啊,我要不要把契约兽都牵过来,放在院子里镇场?”
“没事的,不必草木皆兵。”孟亦觉安抚道:“泠渊方才查探过了,小院附近没人,而且他和你们云师姐一道去抓人了,想来很快就会有结果。相信他们,嗯?”
师尊都这样说了,孩子们拗不过他,只好散去,回了屋。
但他们心里到底惦记着外面游荡的逃狱者,因而呆在各自卧房里的时候,耳朵也小心注意着院子里的动静。
孟亦觉伸了个懒腰,到浴房里洗漱一番,然后缓步走进卧房,坐上榻,手按着剑柄。
*
月光如水,竹林苑里静悄悄的。
待到子时,忽有一黑影鬼鬼祟祟来到门边。那人四下里查看一番后,便穿过结界,朝着孟亦觉的卧房直奔而去。
这黑影来势汹汹。一闯进屋,瞅见榻上端坐着的纤瘦人影,立刻兴奋地睁大了眼睛,拔剑朝前刺去。
“孟亦觉,你受死吧!”
来者并非别人,而正是从冰洞中逃出的安锦华!
安锦华原本也是紫峰山数得上号的剑修,剑术实力不俗。
他出剑极快,凌厉剑刃化为一道寒光,以寻常人等肉眼不及的速度径直飞向孟亦觉,一旦击中,顷刻间便可将对方毙命。
但他不曾想到,这许久未修剑术的孟亦觉身形微动,竟精准地避过了他的刺杀。同时随手拿起身边长剑,利落地击开了敌人的剑锋,把袭击者震得连退数步。
安锦华赶紧飞身上前接住自己的剑,不可思议看向孟亦觉:“你……怎么可能!”
他听闻孟亦觉失去内丹后灵气不足、改修符道了,但看眼前人稳稳持剑这架势,还有极快的反应速度和强势的灵气,怎么看都跟传闻中病秧子的相去甚远。
孟亦觉不是早就运不了剑了吗,怎么可能躲过他的快剑杀招,还能顺势反击?安锦华心中甚是惊异。
但还未等他多想,孟亦觉已身形如风,提剑踏步而来。
安锦华连忙挥剑格挡。
二人你来我往数招,安锦华额前逐渐淌下细汗——对面使的正是其自创的成名绝技日沉剑法,剑式凌厉诡变多端,直把他逼得连连后退。
望见对手冰冷的神色,安锦华骤然觉出些异样,不禁打了个寒颤。
而在他分神的间隙,对方回身挡下他的攻击,一记飞踢踹在他胸前。力道之大,当即把他踹得飞出了屋子,落地时听到了骨裂的脆响。
“呃啊啊!”安锦华捂着心口惨叫。
他慌忙抬起头,果然看到面前人撕下背上的符咒,恢复了原貌。
霎时间,安锦华身体剧震,骇然瞪大眼。
“是……是你!水泠渊!”
解除了障眼术法,水泠渊慢步走到拼命退缩的安锦华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里没有多余的感情,有的,只是极度的憎厌。
安锦华惊慌地看着他,咬牙思索一阵,才恍然道:“你、你和孟亦觉互换了身份!那个和云暮汀一起出去的,才是孟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