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亦觉抿唇一笑,点了点头:“嗯,泠渊送来的。”
看到青阳惊叹的目光,他忽然脚步一滞,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略有些不好意思:“青阳,我这身……是不是太浮夸了?”
“没、没有……”青阳费了老大的劲儿才闭上嘴。他看着光彩夺目的师尊,一时间想不出任何的措辞,只笨拙地拼命点着头:“好、好看,这衣服很衬师尊,太好看了!”
孟亦觉还未说话,旁边的赤沙龙早就看得入了迷,一双小眼睛瞪得大了几倍,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
它正滴滴溜溜地围着他打转,忽然感觉到宫墙外有股魔气正在逼近,赶紧警惕地支起身子说:“好像有人来了!我出现在这里不方便,先回去了!”说着几下子扎进树里,再无踪迹。
它刚一消失,宫门外果然有人过来。
孟亦觉暗道不好——那来的不是别人,却正是魔帝!
魔帝前来东宫,本是来找泠渊有事相谈。不料此时泠渊根本不在宫中,东宫里头就只有孟亦觉和青阳等人在。
他刚一踏入宫门,就看见一个纤瘦高挑的身影站在庭院中央的梨花树下,正和旁边的不知什么人在说笑。
孟亦觉和谁说话,魔帝并不在意。
他一瞬间只看到那个朦朦胧胧的美好背影,霎时间失了心魂,满心满眼的都是那个人,一颦一笑,顾盼生辉……
神智恍惚之间,魔帝已紧紧钳住孟亦觉的手腕,将他死死抵在宫墙之上。
直到耳畔传来低低的惊叫声,魔帝这才恍然回神,发现自己一时失态,竟将孟亦觉禁锢在自己怀中。
身后青阳正拼命拉着他的胳膊,想要把他拽开:“臭魔头,拉着我师尊做什么,快松手!”
魔帝眉头一皱,立刻松开了手,后退两步。
青阳喘着气踉跄两步,挡在孟亦觉面前,对魔帝怒斥道:“你……你突然发什么疯呢!我师尊又没惹你,你抓着他做什么!”
此时孟亦觉也是惊魂未定。一切发生得太快,他恍惚只记得自己穿着新衣裳来到屋外,刚和赤沙龙说了没两句话,它就突然跑掉了。
再然后,他连眼前发生什么都未看清,就感到从宫门那头刮来一股劲风,连带着强劲的力量将他摁到了宫墙上。
魔帝身上的气息极为强盛,巨大的压迫感挤压着他的肺腑,一瞬间差点令他窒息。他不得不拼命挣扎了好几下,衣衫都扯得凌乱,才从那魔爪里挣脱出来。
孟亦觉轻轻地喘着。他眼前仍有些晕眩,心有余悸地看向魔帝。
魔帝瞥了青阳一眼,又看向孟亦觉,脸色暗沉下来。
没想到自己作为修行百年的魔物,方才在那人面前居然像个未开化的小妖那样失去控制。魔帝一时也感到颜面无光,心中极其尴尬。
此刻看孟亦觉虚弱地倚着墙,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向自己投来惊惧而戒备的目光,脸色苍白、微微带喘,魔帝心中烦乱,又感到一阵难以自控的躁动。
他赶紧屏住一口气徐徐沉下,在这尴尬的僵局之中猛地甩了一甩袖子,连来意也不曾说明,匆匆忙走出了东宫。
孟亦觉注视着他的背影仓皇远去,方险险松了口气。
腿脚一软,他顺着墙壁慢慢滑下,虚软地跌坐在地。
*
魔帝从东宫匆匆回来,一头便扎进了自己的寝殿之中,就此闭门不出。
暗魔甚是惊异地注视着这一幕。他不明所以,但看到魔帝一脸不善的样子,也不敢随意进入殿中前去问个究竟。
一直到很久之后,眼看魔帝屋里已有两个时辰不曾有过动静,他心中担忧,还是壮着胆子试探着走上前去:“陛下,陛下?您可还好?”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魔帝闷闷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嗓音沙哑得怪异。
“进来。”
暗魔忙不迭推门进去。瞧见魔帝的床榻那边幔帐层层叠叠地紧闭着,他蹑手蹑脚地上前去,鼻子却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异样的气息。
暗魔当即讶然。
魔帝他,难道是在……可是怎么会?
暗魔瞬间想到这种可能,心中大为不解。这宫里头妃嫔玩宠数不胜数,魔帝根本不愁没人服侍自己,为何要埋在被子里独自解决?
他站在幔帐外,小声问道:“陛下,您还好么?陛下若是……觉得憋闷,臣替陛下传唤几位妃嫔过来,让她们服侍您,如何?”
半晌,里面传来魔帝低沉的声音。
“不必了。”
听到里面传来响动,暗魔这才上前替魔帝挑开幔帐,又赶紧寻来一套干净衣物服侍着他换上。
魔帝半闭着眼,脸色凝重。
暗魔低着头大气不敢喘,更不敢多看他脸色。
他回忆起先前魔帝出门好像是往东宫方向去了,说是要找太子谈话。但为何从东宫回来就成了那样?
暗魔心里头一个一个细细数着,东宫里,除了太子和那个平平无奇的人族医修,还有谁呢?能让魔帝心神牵动、神魂颠倒的,也就只有……
孟亦觉?
暗魔一惊,手指微微一抖。
难道说,魔帝对那孟亦觉还保有念想?
不过想想似乎倒也说得过去,算不得稀奇。魔帝权势滔天,这普天之下就没有他得不到的人,唯一的例外,就是太子的恋人、那位差点成为了太子妃的孟亦觉了!
暗魔战战兢兢地抬起眼,感受到魔帝身上极低的气压,浑身都忍不住微微颤抖。
魔帝抬起手,挥退了他:“出去吧。”
暗魔不敢多问,忙一躬身,快步退了出去。
他走后,魔帝静静坐在榻边,脸色愈来愈沉。
他又失态了。在同一个人面前,这已经是第二次。
为什么……在看到孟亦觉的时候,明知那是碰不得、不能碰的人,却愈发想要与之亲近?
魔帝心知自己是怎样贪婪无所顾忌的人,但他能成就一番帝王伟业,自也有着异于寻常人等的强大自控力。
尽管表面上贪得无厌,但什么是能动、什么是不能动的,他心里知道得一清二楚,也绝不会贪一时之欢而误了自己大事。
可为什么……会在同一个人的身上栽倒两次?仅仅是因为美色迷眼,因为贪欲?
为什么,在看到孟亦觉的时候,会情不自禁地变得奇怪,好像从骨子里、从心底的最深处,感到发自本能的亲近?
这份渴望到发狂的占有欲,他当前只对孟亦觉一人的身上体会到。
就像是……生来就会死死栽到他身上一样,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是与生俱来的……
熟悉。
记忆里久远的事实忽然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魔帝骤然睁开眼。
那份熟悉的感觉,他好像知道是什么了。
在这世间,他只从一个种族身上感受过那种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那种冥冥中极其强烈的吸引,超越了珍宝、美色、权势……超越了一切的外界物欲,曾经在数百年前随着他的杀戮而终结,却又在数百年后意外回归重现,唤起他浑身热血沸腾。
那个名字叫“木魅”。
第85章 验身
乍然想起那两个字,魔帝一时心惊肉跳。
久远的记忆伴随着这个名词,一幕一幕地涌入脑海之中。那有关征伐与杀戮的、痛苦与屈辱的回忆,从心底尘封的深处被勾了起来。
木魅,是整个世间,唯一能够克制水魔的种族。
他,水无洺,此生第一次也是仅有一次地体会到受制于人的痛苦,就是在与这支种族对垒的时刻。
他没忘了,百余年前当自己准备号召水魔族追随自己出征其它领域时,是木魅族的那帮人前来阻扰了他的计划。
那时的他实力如日中天,嚣张得不可一世,因此面对着貌似平庸柔弱的木魅族,他根本不屑一顾。
然而没想到的是,这支种族的特性恰好能完美地克制他的水魔体质,木魅族长的手中更掌握着一套专能压制水魔的秘功。
强大如他,在与木魅族族长的对决中,竟完全发挥不出水魔特有的吞噬之力的优势,剑法招数也完全被对方克制,一度败倒在了对方的符术之下!
若非这位族长一时心软放过了他、试图规劝他放弃战斗,让他找准了破绽反击,只怕他征伐称帝的大业还未开始,便要就此夭折!
往事不堪回首。木魅族那与生俱来的压制性力量,让魔帝至今想起来,仍觉得心有余悸。
明明是那样柔弱而温和的种族,却偏有着对于水魔而言堪称恐怖的牵制力,简直就像是他宿命里的天生克星。
当年的他为了斩草除根,对木魅一族狠下杀手。虽然最后有些漏网之鱼逃到人界去了,不过那也只是很少的一部分。
他本以为,他的困扰就此便结束了。木魅一死,世间再无任何人能够阻挡他,再无任何事物可以牵制他,支配他的意识。
但就在这里、就在刚才,他却骤然间重复地体会到了百年前的那种痛苦的滋味——理智一瞬间崩盘溃散、身心皆受制于人、被迫任人摆布的,浑浑噩噩窒息般的滋味。
魔帝又惧又怒,指尖不断颤抖。他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