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霜捂住腰腹滚落在地,他的衣衫被血浸湿了大半,手上鲜血淋漓。狰兽这一口带了毒素,很快他的五脏受到影响,咳出一口血。
“师叔……咳咳,我是重霜,你见过我的,不要再继续了。”重霜沉心感受体内的情况,察觉到新生的血肉正在快速消除毒素的影响,忧声道,“万一过头了,师尊可能还要劳神过问……”
狰兽听到重霜提起路听琴,琥珀色的竖瞳溢满晶莹的泪水,滑入橘黄色小草般的短毛。她焦躁地在原地打转,五条尾巴噼啪敲打着山岩,四爪扒着泥土,还想再攻击重霜,又担心自己真的过了头,弓着身躯不再移动。
“师叔,你怎么哭了?”重霜只觉得一颗心沉沉坠入冰窖。他飞快恳求道,“是师尊他出什么事了吗?跟我说话,师叔!”
狰兽低低呜咽了一声,用凶猛的外形发出一声奶音:“你走,听琴不愿意见你。”
重霜僵在原地,他思维仿佛停止了,不能理解阿挪在说什么,又清晰地知道了她的意思。重霜手指颤动着抓紧坠月峰的泥土,好像这样就能留下来似的。
“师尊……这样说?”重霜道,“他还好吗,让我远远看一眼行吗,就一眼,我马上就走……”
“不、行。”狰兽缩小身躯变成奶橘,扭头就往山居小院的方向跑。
奶橘没跑两步,又猛地刹住脚步,停得太快差点栽了个跟头。她往后一蹦,浑身毛炸起,面对来人缩成一团。
重霜紧跟着跑出去,见到来人后步伐一顿,深深行礼道:“叶首座。”
重霜像往日一般行礼,忽地忆起自己已化作龙身,脸皮燥热,对叶忘归更深地低下头。“弟子先前无礼,劳首座与诸位师伯教诲,如今弟子已经全明白……请首座准许弟子远远看一眼师尊,必不会打扰师尊的安宁。”
“你化形如何?”叶忘归沙哑地开口。
“禀首座,已经顺利完成。”
“……那就好。”叶忘归道,“这件衣裳化得不错,之后我弄一件更适合的。”
“谢首座。”重霜羞愧道。
龙江龙海穿得是特殊的宝器。这件弟子服是重霜用道法凝结而成的意象,介于实体与虚无之间,在叶忘归这等修为的修士眼中,很可能会发现异样。
“嘤,嘤!”奶橘恶狠狠地叫了几声,趁着重霜和叶忘归说话的功夫,撒腿往道路尽头跑去。
重霜的心跟着奶橘远远飘到路听琴的居所。
“首座,如果师尊……”“阿挪她刚才……”
重霜和叶忘归同时开口,又同时停顿。
叶忘归深深叹气。他的眼底青黑遍布,疲惫地看向重霜,“不是不让你见,只是他现在……”
一道灵力的传音响在叶忘归的耳畔,打断了叶忘归的话。小路尽头的院落中,有什么人扩大了自己的感知范围,盯着坠月峰范畴内所有人的异动。
叶忘归听完传音,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好吧,重霜,你跟我来。”
重霜低垂着头跟在叶忘归身后。他脚步极轻,怕惊扰了此方的主人。
重霜见到熟悉的白墙青瓦,常绿的桂花树微微摇动着。他穿过一道木门,进到青石板路铺就的小院中。一步一步,踏入正屋。
正屋中透着浓重的药味,两层厚重的帘子挂在每道门间,隔绝了室外的凉意。
路听琴的卧榻四周垂着帘幕,嵇鹤面无表情地坐在榻边。
嵇鹤单手搭着帘幕,露出一丝缝隙,察觉到叶忘归和重霜进来,没有分出一丝眼神,俯身凑在帘幕中的人耳朵旁边轻声道:“他来了。
榻上的人微微说了声什么。嵇鹤皱起眉头,拢好帘幕,不言不语地将榻上人扶抱起来。
重霜无法呼吸,感觉三魂七魄在这一刹那已经随着药香散去。
路听琴合着双眼倚靠在嵇鹤身前。一头如瀑的青丝已经全白,皑皑白雪般垂落着。他的脸苍白得可怕,唇色寡淡,整个人像是风一吹就要碎了。
嵇鹤不说话。路听琴安静地窝了半晌,头偏向嵇鹤,轻声问道:
“师兄……他在哪?”
第50章
嵇鹤拢着路听琴没有马上回话。他垂下眼帘, 指尖挑起路听琴的一绺白发。
路听琴的长发还是往常一样柔顺, 像一抹脆弱的月光安静地待在嵇鹤的手中。
奶橘探头探脑地从路听琴身旁钻出来, 刚才她被嵇鹤用净化决从头到尾狠狠刷了一遍才被允许上榻, 没蹭一会,嵇鹤的话就带走了路听琴的注意力。
奶橘委屈地嘤了几声, 脸埋在路听琴的手背上左蹭右蹭, 尾巴啪嗒啪嗒地拍着被子。
“……有谁在说话吗?”路听琴感觉到一点声音,但朦朦胧胧地听不清楚。他茫然对嵇鹤问道。“嵇师兄……”
路听琴还在病中, 叫着嵇师兄的语调软软的。嵇鹤的坚持瞬间土崩瓦解。他原本不赞同路听琴让重霜进屋,现在垂下头,凑在路听琴的耳边解说道:
“刚才是猫在闹, 不用管。你徒弟已经进来了,现在跪在地上。叶忘归我不用说了吧,在不在都一样。”
路听琴点头。他嗅到空气中一丝微弱的血腥味, 担忧道:“重霜, 你没事?”
路听琴的话音刚落, 来自嵇鹤、叶忘归和重霜自己的净化诀同时落在重霜身上。重霜垂下头, 跪着往后挪了一点,艰难地挤出声音,“禀师尊,弟子已完成化形,没有任何问题。”
路听琴微微侧头, 蹭过嵇鹤的胸膛。
“他回话了, ”嵇鹤对路听琴咬耳朵, 一本正经地传话道,“他说自己已经能变成货真价实的龙崽子,现在壮得很不用担心,让你早点休息别再瞎折腾了,毕竟刚醒没多久也不容易。”
“师兄,我觉得你在瞎编。”路听琴小声道。
路听琴挣动了一下,想离开嵇鹤自己坐直身体。但他沉睡了快三个月,身体机能近乎停止,刚醒来几天实在没什么力气,脑中一晕,又靠了回去。
制止住白珊后,路听琴便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眼前是一片虚无,不时有火花闪现。他记得在龙宫时双眼的刺痛,知道自己的视觉出了问题,再之后,他知道自己的听觉也有了毛病,只能听见别人紧挨着耳边说的话。
明白回到了玄清门后,他昏沉地又睡了十几天。就在前不久刚醒来,晕乎地想起重霜的事,恰巧,嵇鹤说重霜回来了。
“瞎编又怎样,”嵇鹤恨道,“你还要不要命了,赶紧睡觉,休息够了才能好。”
“哦,但我不想睡。”路听琴的声音有了几分孩子气。他一向不把自己代入到躯壳里,还没有太反应过来自己要面对些什么,“重霜……既然没事了就过来,叶师兄在吧。”
“是。”重霜额头磕在地砖上,稍微往前又挪了一点,声音沙哑,微不可闻。
嵇鹤对路听琴道:“你不用管他们,想说什么就直接说。”
路听琴歪了歪头,觉得嵇鹤说的有道理。他现在仿佛在一片寂静的白雾中,只知道自己躺靠在榻上,外界来了谁、在做什么、是哭是笑一律不清楚,只能靠嵇鹤来转述。
但代理翻译官嵇师兄现在正在气头上,一门心思想按着他睡觉休息,不论外界怎么了,嵇鹤都不会好好转述。
路听琴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说出自己想了多日的话,“重霜,恭喜你化形。师祖也允许了,从此你安心在玄清门修行。”
路听琴顿了顿,缓过一眩晕,继续道:“我自认不是个够格的师父,没能教你什么……你从此就跟着叶首座吧。”
路听琴感到嵇鹤温热的手贴在自己耳朵上,过了一会,嵇鹤轻声道:“你要断绝师徒关系?”
“解除,不是断绝。”路听琴纠正了措辞。他现在对重霜没什么反感,不想跟重霜再起矛盾,和缓地补充了一句,“重霜,到太初峰后,我准许你有问题偶尔来问我。”
嵇鹤怕路听琴□□扰似的,又捂住了路听琴的耳朵。路听琴能感到嵇鹤的胸膛在起伏,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路听琴没来由地有些寂寞。他眼皮颤动,想要睁眼看看。想到睁开眼眩晕更剧烈,又是一片与闭眼没什么区别的白茫,抿抿嘴唇,又忍住了。
“嘤~”奶橘察觉到路听琴的心情,鼻尖贴了贴路听琴的手。她趁着嵇鹤不注意,后爪颤巍巍踩在榻上,前爪向上伸,努力想把自己凑到路听琴耳朵边。
“你重死了,别压到他。”嵇鹤眼疾手快地扒掉圆鼓鼓的奶猫。
奶橘咕咚一声倒在被褥上,嘀咕着窝回路听琴手边。
“让重霜单独和我说吧,师兄。”路听琴道。他主动提出了要单独对话,感到心中平静如水,没有以前的抗拒。
路听琴印象中的重霜还停留在龙宫化形前,那个深海中穿着天青色练功服,眼中满是繁星的少年模样。他就像路听琴精心浇灌的一棵小树,现在终于长成了。
嵇鹤拿了几个抱枕严严实实塞到路听琴身后,让路听琴靠好。
“还有阿挪,毕竟男女有别,以后还是别到榻上了。”路听琴用手背蹭了一把毛茸茸,猝不及防直接摸到了奶橘翻出的肚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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