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束——你小子躲哪去了!”
邵鹤手里拿着一杯茶,边走边站在院子里的台阶上,肺活量超大的怒吼着。
沈飞乔则穿好了鞋,像是要出门找他。
“我出去打瓶酱油。”邵星束连忙扬起手中酱油瓶,三步并两步走了过去。
邵鹤哼了一声,视线落在邵星束身后的人身上。
岁月流转,数十年过去,他像是再一次看到自己的同胞兄长跨越时间的长河,来到他面前。
“阿爷,他衣服被水弄湿了,我让他来我们家吹干。”
邵星束看到邵鹤愣神,就解释了一句。
“二爷爷。”
那贵公子般的青年上前几步,对着邵鹤徐徐下跪,额头贴于地面。
“爷爷过世,我带了他的遗言给您。”
邵家现任家主邵从越,来到南州两周后,今日孤身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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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飞乔站在后院的长廊上,静静看着紧闭的练功房。
邵桐则坐在前院的屋顶上,像是一有不对他就会立马逃走。
“我没想到他自己一个人来了。”
邵桐喃喃自语,低头朝沈飞乔望去。
“要是他待会突然暴起杀我,你会出手吗?”
“他的目标不是你。”沈飞乔摇头。
南州夏天蝉鸣鸟叫不绝,这座小小的宅院却连空气都安静起来。
练功房内,邵鹤和邵星束看着那放在地上的微型投影仪。
邵从越轻轻一按,投影仪就在雪白的墙上投影出了一间病房。
病房里,一名须发皆白身材瘦弱的老人穿着齐整的长衫,坐在病床旁的沙发上。
“勤夏。”
邵勤春依然摆着那副标志性的笑脸,手下撑着拐杖,端正地坐在镜头前。
他脸上和手背上长着许多诡异的黑色斑点,这斑点一直蔓延到他的衣领之下。他喊了一声邵鹤以前的名字,然后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好一会之后,邵勤春眨了眨眼,才像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我知道你过得好,星束也乖,也很好。哥……我一直很放心。”
“我只是没想到,就连母亲过世,你也没回来。”
邵勤春的手掌摩挲着光滑的拐杖,轻咳了两声,病房里邵从越也入了镜头,给他拍背。
“这是我孙子从越,他是现在邵家的家主。能干,懂事,没我那么坏。”
这个“坏”字一出口,邵勤春自嘲一笑。
“我就要死了,左右不过这两天。我听说星束也觉醒了邵家的能力,我很高兴。我死后,你们愿不愿意回邵家?”
“现在邵家和以前不同,稳定了,不会再行岔路。”
“我在老宅给你和星束一直留着房子,你一定会喜欢的,你生日那天要的新亭侯的刀我也给你寻来了,是真货。星束上学的文具我也买好了,他的房间就在从越旁边,从越是好哥哥,比我好,他会照顾好弟弟,一点委屈也不让他受……别走了好吗?妈妈每天都哭,哥哥……哥哥……”
邵勤春说话开始絮絮叨叨,语序颠三倒四,他眼神飘忽地看着半空,像是在看某种虚妄的幻觉。
邵从越对着镜头歉疚一笑,微微弯腰像是想关掉摄像头。
邵勤春却突然抬起头来,直视前方,那双黑黝黝的眼里满是熊熊不息的火焰。
“哥哥……不后悔!”
“你是真君子,我是真小人!”
“可在我任内,邵家没有一个人死!我不后悔!!!”
……
练功房里,投影到这就结束了,邵从越便坐在邵鹤与邵星束对面。
“爷爷的话,就这些。”
邵从越再次郑重地对着邵鹤跪坐磕头。
“请您和星束,与我一起回家吧。”
过了好一会,邵鹤才淡淡道。
“我不信你。”
邵从越便也缓缓从地上抬起头来,脸上仍挂着笑。
“我知道了。”
他抬手在虚空中一抓,他的手掌前方就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洞。他在黑洞中轻轻一抽,就抽出了一大一小两个木盒。
小的那个邵从越递给了到现在都难以置信的邵星束。
“这是爷爷给您的二十岁生日礼物。”邵从越把大的轻轻推给邵鹤。
邵鹤看着那长长的雕花木盒没有打开,但就算隔着盒子,他也闻到了里边兵刃的铁锈气。
“这是曾祖母给星束的玉。” 邵从越温柔地看着邵星束。
邵星束看了一眼邵鹤,邵鹤点头同意后,他才轻轻打开木盒,木盒里铺着红色的丝绒垫子上,放着一块滴翠般的玉。巴掌大的玉石上刻着邵星束名字,出生年月,在角落里还细细刻了两行字。
【童孺纵行歌,班白欢游诣】。
“……曾祖母。”
邵星束看着那块玉,眼神如同幼兽般懵懂而干净。
邵从越看了一眼,便对着邵星束又问一遍。
“星束,你要与我一起回家吗?”
邵星束这时反应过来,坚定地摇头。
“我要跟着阿爷。你……你不好,你叫了那些人来南州想把我和阿爷强行带走,还要杀了邵桐。”
邵从越听着邵星束的话,也不羞恼,徐徐说道。
“爷爷那时候病得厉害,我想接你们来和他见最后一面,但到底还是错过了。我那么做,确实错了。至于回家,只要你自己不点头,我是绝不会逼迫你的。”
“邵桐的话,我为什么要杀了他?我动手了吗?”
邵从越头微微抬起,眼里没有被误解的委屈,也没有羞恼,只是静静地看着邵星束。
邵星束便说不出什么话来,他没有证据,也不是能当着别人的面,说出难听话的孩子。
“你回吧。”
邵鹤一挥手,邵从越沉默了一会,就点头起身。
“星束,送人。”
邵鹤再吩咐,邵星束也跟着起身,送邵从越离开练功房。
长廊上,邵从越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沈飞乔,便转头看向邵星束。
“星束,那是你的朋友吗?”
“嗯。”邵星束沉默一会,有些害羞地点了点头。
“是吗?这样的人跟在你身边护着你,我很放心。”邵从越朝神色不动的沈飞乔微微一笑。
至于坐在房顶上的邵桐,邵从越看也没看一眼。
“那么,今天就打扰了。”
邵从越自行走到了前院,巷道外有车子鸣笛,像是有人来接。
檀溪巷门口,邵从越施施然地上了车。
“二爷爷和星束……没来?”邵从霜看着独自上车的邵从越问道。
“二爷爷在,怎么会来?”邵从越单手支着下颚,“倒是星束……果然是被爱养大的孩子,正直,温柔,又乖。”
“可爱。”
邵从霜面无表情地听邵从越说完一些虎狼之言后正要开车,却又被邵从越叫住。
“我看见有人在卖冰棍和冰果子,你去帮我买一份来。”
“南州……太热了。”
邵星束送走了大魔王,却觉得大魔王不如传说中那么可怕。
邵桐这才从屋顶呲溜滑下来,邵星束望着这瑟瑟发抖的家伙。
“他和你说的不一样。”
“那可能……我也被骗了。家主说话总是说半句,真话像开玩笑,玩笑又像真话,我也……弄不明白?”邵桐讪笑。
邵星束不爽地哼了一声,觉得这事总算解决了,却看到沈飞乔一脸沉思。
“怎么了?”
“没什么,”沈飞乔抬起头,弯起一边嘴角,“你该去修行了。”
“唉,一个两个都在催。”
邵星束嘴里嘟囔着,往练功房走去。
“阿爷,我还要练吗?我看邵从越也就是随便提一提,根本没想要我们回邵家。”
邵星束刚走到练功房门口,就看到邵鹤面前的那个大木盒打开了,木盒里放着一把锋锐的长刀,邵鹤怀里抱着那把刀,脸色苍白地倒在了地上。
“……阿爷?”邵星束怔愣地看着邵鹤,随后冲了进去。
南州人民医院。
邵星束站在病房里,看着医生拉开邵鹤身上的衣物。
邵鹤的上半身不知什么时候长出了类似老人斑似的黑色斑点。
邵星束看得清楚,在不久前那个大爷爷的遗言视频里,他身上也长着这东西。
“超能力反噬,”医生有些头疼地看着皮肤上的斑点,“好在现在还是早期。”
“一般来说,超能力等级越高,能力越强,使用起来就越容易遭到反噬。但这位老先生能活到现在,说明一直以来都在注意……可能也是到了年龄。”
医生看向邵星束。
“最近老先生是不是有直系血亲也因为这个病症过世了?”
邵星束手指紧紧掐在手心里,想起投影中邵勤春满脸黑斑的样子,半晌才问。
“这个病会传染,或是其他人力导致吗?”
医生肯定地摇头:“只是身体无法再承载超能力的使用,与别的无关。”
“……能治好吗?”
邵星束的问题对医生来说有些奇怪,他不问“还能活多久”而只问“能不能治好”。眼前这个漂亮少年虽然红着眼十分惹人怜爱,但医生也不能因此说出违心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