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王本在内堂,听到喧哗声出来,看到鹿冰酝,眉心一抽,越过人群,沉声道:“为何这般喧哗?”
众人恭敬行礼。
豫王是庆王的亲兄长,也是鹿家的至交。
鹿冰酝眨眨眼,乖乖喊道:“豫伯伯。”
豫王知道鹿家的计划,脑壳一疼,却也不好现在送他回去,只能摁了一下他的头:“如今成家,不可再莽撞行事。”
旁观的人见他们如此亲昵,又听到他的话,心思各异。鹿家本和豫王是一头,可横空来一道圣旨,让鹿家和庆王绑在一起,众人都猜测豫王会和鹿家反目翻脸,可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如此。且豫王说的是成家,而非嫁人,也不曾纠正他射箭的举动,分明是对好友之子还有几分疼爱。
鹿冰酝想起方才在街上遇到的拦路人,不知道豫伯伯回去见到莽撞行事的儿子是什么想法,口头上应了声。
侧王妃道:“吉时快过了,王妃快进去拜堂吧。”
鹿冰酝唇边笑意浅浅,朝豫王颔首,率先往里走。
众人前拥后簇,来做客的人纷纷投注目礼,或惊异或恭敬。
鹿冰酝本想去会会庆王,谁知经过庭院时,一群小孩在围着吵闹,其中一个声音特别尖锐:“今天是父亲大喜的日子,你去拿这晦气的东西做什么!”
一个男孩子被推搡至鹿冰酝跟前,滚到脚边的还有一包散开的草药。
鹿冰酝脚步一顿。
那男童被狠狠推倒在地,地板上留下几道血痕,他急急地要捡起草药,却见眼前停了一个人。
他抬起头。
是他方才在门口看到的那少年。今天他趁府里的人都在忙,偷偷去拿药,回来时在门口看到他朝花轿上射了三箭,全无虚发,引得边缘的人都叫了一声好。
现在,他在低头看他。
美得盛气凌人,高高在上,还漫不经心。
这是楼星环在王府见到鹿冰酝时的第一感觉。
第2章 肆无忌惮
楼星环仰望着他。
前后喧闹的声音仿佛静下来。他注意到鹿冰酝的眼珠子有些微的琥珀色,像晶莹剔透的水晶,流露着淡漠慵懒的色调。
离得近了,楼星环还能闻到他身上清凌凌的草药香,不像缠绵病榻浸润而来的,而是轻轻沾染在衣服上,衣角翩然而过,勾人心弦。
鹿冰酝轻轻瞥了脚边的男童一眼,尚未说话,侧王妃就开口了:“胡闹!这是什么日子,岂由得你这个庶子出来丢人现眼!”
豫王负手站在一侧,不动声色。
方才打闹推搡的一群孩子也没想到会突然来了这么多人,愣在原地。
突然,走出一锦衣男童,约莫九岁,比楼星环高点儿。他抱住侧王妃的手:“母亲,是他非要出院子,不干我的事。”
止善抱着药箱跟在鹿冰酝身后,见到楼星环的脸,愣了一下,想要说什么,又止住了。
鹿冰酝收回目光。
楼星环抿唇,低下头。
侧王妃将儿子护在身后,温柔地笑道:“孩子们胡闹不懂事,还请王妃见谅。待王爷和王妃拜完堂,妾身会带府里的孩子向王妃请安。”
什么话都被她说完了。
摆出王府主人的威风来教训人,不仅当众维护亲儿子,还直接点明楼星环的庶子身份,话里话外,暗示着鹿冰酝不要多管闲事。
对亲儿子的宠溺,溢于言表啊。
鹿冰酝大致知晓王府的情况。庆王膝下有三子三女,长子由侧王妃所出,楼星环是妾室生养的。在前世,他未遇到楼星环时,就听别人说过他。
外人都道庆王府的庶子楼星环,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从不受宠的庶子做到一府之主,一路以来,手段残忍,杀人不眨眼,嗜血无情。
还说他很小的时候就懂得藏拙,所以才能韬光养晦,笑到最后。
七八岁的小楼星环被人推倒在地,脸上还有几道和着泥土的血痕,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可焉知此时他不是在藏拙?
而且……不知为何,与楼星环有关的很多东西都成了模糊不清的画像,仿佛宿醉后的脑子,混沌一片,捉摸不住。
鹿冰酝这才发觉,前世和楼星环有关的记忆只停留在了他进入王府时。
那那些记忆还要找回来吗?
鹿冰酝似乎在思量,没有说话。
侧王妃见他不出声,捏紧的手指松了一下。任谁做了那么久的女主人,突然迎来新主人,都会严阵以待。
尤其是她还有一个长儿子,继承王府爵位大大有望,所以为了自己儿子,她不得不先试探鹿冰酝。
刚才鹿冰酝恣意妄为的举动就让她如临大敌,她生怕他一来就赶她下位。现在看来,还是年纪小,知道轻重,有所顾虑的。
侧王妃还以为鹿冰酝是顾忌在场的贵人才不敢太嚣张,扬起嘴角,自作主张替他赔罪道:“家中小孩打闹,让王妃和各位大人笑话了。”
来做客的人都非富即贵,人精似的,立刻解围道:“不妨事,送新人更重要,王爷在等着呢。”
楼星环仿佛被定住了一般,半跪在原地,看着散落的草药,一言不发。
许多人都坐在宴席上,对这边的情况探头探脑,却不敢凑近。
侧王妃赶紧让几个孩子行礼,完全忽视了地上的人,道:“这是王妃,你们该叫他母亲。”
鹿冰酝轻轻一笑。
豫王看一眼他,虚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一声:“既是家事,本王也不便插手。”
鹿冰酝意会,颔首道:“豫伯伯慢走。”
这场诡异的姻亲里,双方都是身份尊贵的人,容不得人置喙。所以围观的人看到面色稍显不耐的少年,纷纷跟着豫王走了。只留下那些银衣侍卫。
侧王妃不想豫王真这么疼护鹿冰酝,呆在原地。
几个孩子衣着鲜亮,都在偷偷看鹿冰酝。
喜庆的乐声依然。鹿冰酝抱着胳膊:“谁扔的?”
他说的是那些草药。
楼星初躲在侧王妃身后,往那群小孩的方向使眼色。几人你推我退,好半晌才推了个神色惶恐的小孩出来。
侧王妃讪笑道:“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且今日王妃大喜,沾上晦气就不好了。王爷还在等着王妃……”
鹿冰酝淡道:“不是还在昏迷吗?”
侧王妃脸色一紧。
王爷这段时间的病越发重,缠绵于病榻,她虽不知内情,却也知道很严重。
因今天是大日子,没办法了,王爷才嘱咐她办妥婚事,不要让消息流出去。可为什么鹿冰酝会知道?是王爷告诉他的吗?
她正要说话,却听鹿冰酝冷冷道:“捡起来。”
侧王妃看了看那小孩,是府里另一个妾室的孩子,便没阻止了。
那被推出来顶罪的小孩浑身一抖,向楼星初求助,却看到那些本该在父王身边的银衣侍卫都跟在王妃身后,小脸一白,委委屈屈地应了声是,蹲下来一点一点捡起。
楼星环替等了好一会儿,知道鹿冰酝依然没认出他,不由耷拉下肩,也默默捡起撒落一地的草药,手指却不小心碰到了鹿冰酝的鞋子。
鹿冰酝好像被什么脏东西触到,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放肆!”止善以为楼星环动了手,冲上来将鹿冰酝护在身后。
楼星环一愣,一张小俊脸上满是茫然和无措:“我、我不是故意的。”
鹿冰酝眼里也布满了茫然,漂亮的桃花眼这一瞬显得格外天然无害。
侧王妃心里一动,身后却传来管家焦灼的喊声。那管家一向在王爷身旁伺候,此时火急火燎地赶来,看到他们,顿了一会儿,立刻朝鹿冰酝行了一礼,道:“恭迎王妃……”
顿了顿,他低声道:“王妃,我们王爷吐血了。”
鹿冰酝没听到,他盯着楼星环,白玉似的耳根骤然泛起柔软的滟色。
鹿小少爷第一次这么震惊。
在楼星环碰到他的那一刹那,他脑海中接连闪过几幕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帷幔飘动中,亲吻、肢体交缠,无一不是他和长大后的楼星环。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难道他饥渴到白日做春梦了?还是说一碰到小混蛋,就会激发出什么奇奇怪怪的画面?
管家见他不做声,又说了一次:“王妃,王爷身体状况不大好,又咳血了……”
鹿冰酝眼尾还残余些诧异的绯红色,闻言抬了一下眼皮:“你们王爷吐血干我何事?”
为首的银衣侍卫一直不言不语,此时忽然单膝跪下,回道:“王妃曾为王爷施针过一次。”
且不说鹿冰酝记不记得。就是记得,真施针过一次又如何,哪有这样缠上来的?
鹿小少爷替人看病,向来只看心情。
鹿冰酝理也不理他们,目光越过止善,看向恍惚失神的春梦对象,不耐说:“别捡了。”
楼星环抬头,眼神竟然有些失落和小心翼翼。
鹿冰酝看那包药里有黄芪、甘草、白术和柴胡,扫一眼便知:“中气下陷了是吧?待会儿带病人去找我。”
他得知道刚才的画面是什么回事。
楼星环眼睛像是一下子被人点亮了,迸发出光芒:“公子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