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又一次的,阮青松带着得意笑容,从花园缓步走过,享受着功成名就的滋味。
台阶尽头,一身华服的新皇负手而立,静静地望着灿烂如锦的繁花。
为幼子穿好衣服后,阮白氏让小婢们将早膳端进暖阁的隔间,牵着儿子走过去坐定。
白檀偎在阮白氏身侧,慢条斯理地吃着碧梗粥。
从呱呱坠地那日算起,白檀已经来到大周朝将近四年了,耳濡目染地倒也改掉不少恶习。
现实社会的白檀只是一介孤儿,每日为如何吃饱肚子奔波忙碌,吃饭的样子自然雅致不到哪去。
到了这里,白檀的脾胃变得娇弱不少,稍微吃多吃快一点都要遭罪,再加上阮白氏的细心教导,仪态上有了很大的改善,举手投足间已然渐渐显露出属于贵族的风范,起码不再被阮白氏戏称为“小馋猫”了。
此时门外快步走来一身形高挑的绿衣姑娘,她站在门帘处躬身略行了礼,急声道:“夫人,公子失足落水,现下昏迷不醒,求您的恩典,拿拜帖让陈医正过来瞧瞧吧。”
白檀心里一咯噔,剧情就要开始了,只怕以后再难有太平日子过了……
阮白氏听了这话心中不快,又见儿子停下吃粥的动作,深恐他想起阮乐正那个小人,连忙给自己乳母张妈妈使了个眼色。
张妈妈会意,掀开帘子,先指使两个力气大的婢女摁住绿衣姑娘,拖到拐角处,扬手一巴掌打了过去,这才开口道:“好个不会说话的小蹄子,公子好端端地用着早膳呢,你就敢这样红口白牙的咒他!仔细我撕烂你的嘴!”
绿意捂住脸,分辨道:“妈妈莫恼,婢子一时着急说错了话,饶我这一遭吧。”
张妈妈冷哼一声:“不是老太婆我多事,只是须叫姑娘知道,白府里到底谁是主子,姑娘耳聪目明的,也该知道屋内现坐着的两位才姓白!”
绿意羞惭:“妈妈快别说了,婢子因着被夫人派去服侍公子……哦,是松少爷,难免对他多上心些,并没有别的意思。”
张妈妈眯着双眼,仔细将绿意脸上的神情审视一番,直看到绿意心惊肉跳,才转开了眼,淡声道:“你能如此想最好,府里那些眼皮子浅的,只见了老爷对夫人公子不上心,便以为自己也能趁机踩两脚,整日巴巴地往点星斋里跑,殊不知白家祖上如何风光,埋下的根基又岂是外人能随意动摇的?可千万别为了一时痛快,断送了一大家子的活路,且想想你那在南城花圃里做活的老子娘吧。”
听了这话,绿意不觉心惊肉跳,深深福了一礼:“多谢妈妈指点。”
张妈妈笑道:“姑娘这话可真是折煞我了,好了,松少爷既然病了,还是赶快去外院金匮阁请位先生过来瞧瞧才是正经。”
绿意小声应是。
第4章 一梦千秋(三)
因着白家做香料药材生意,府上倒是也养了几位颇通医理的管事,一碗汤药下肚后,阮青松终于幽幽醒转。
一位挽着堕马髻,身着淡蓝色襦裙的妇人守在床侧,见状哀呼道:“我的松儿,你可算是醒了!”
松儿?阮青松心中一动,偷眼去觑那妇人,对方妆容妩媚,杏眼桃腮五官艳丽至极,鸦青色发髻间簪着几只朱钗,脖颈和手腕处都佩戴着莹润通透的玉饰,穿着打扮很是不俗。
最重要的是这妇人身后奴婢环绕,不远处的博古架上摆放着价值不菲的宝瓶方尊,更有赤金打造的金蟾、麒麟、蝙蝠等物,个个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果然是天不绝我,阮青松强压着心里的狂喜,以落水后头疼为由,哄着那妇人将相关信息一一道来。
花见羞娇俏一笑,柔声:“松儿莫急,娘这就告诉你,这里是白府,你爹姓阮,名乐正,字愚诚……”
阮青松故装懵懂无知,越听心跳越快。
揽月阁里,阮白氏正逐一核实账册,白檀坐在里间的暖炕上,稚嫩的小手握着特制的狼毫笔,有模有样地临摹名家字样。
阮白氏虽然对白檀十分疼宠,却并不娇惯他,在某些方面甚至比其他人要求更为严格,按照她的话来说,东都白氏岂可出平庸之辈?
待到写完一张大字,侍女百岁上前笑道:“累了这半天,公子歇会,仔细手疼,婢子给您揉揉吧?”
穿着银红色撒花小袄的孩子仰头,甜甜一笑:“百岁姐姐快别忙了,我并不累,你若得空,不如捡些府里的新鲜事说给我听?”
百岁好笑:“公子想是整日待在房里觉得烦闷了,现下春寒料峭的,夫人不得已才拘着公子,过两日天气暖和就不会如此了。”
白檀打了个喷嚏,揉着白嫩嫩的鼻尖,颔首:“我晓得。”
百岁绞了一方帕子,为白檀净手,这才接过小丫头递上来的红枣养气茶,双手捧了奉上来,“要说新鲜事,府内眼下正好有一件,点星斋里的那位松少爷前些日子不是落了水吗?也不知道怎的,醒来后竟像移了性情似的,言行大异于往昔,花姨娘寻术士请佛像,很是忙碌了几日,把个点星斋闹得鸡犬不宁的,后来还是一游方道士写了副偏方,让松少爷喝了碗符水,这两日才渐渐好了,嬷嬷们议论起来,都猜测松少爷撞上什么了……”
说到后来,百岁突然想起公子年幼,听不得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忙语焉不详地含糊了过去。
白檀抿了口甜丝丝的热茶,嘴角带着些不符合年龄的冷笑,以为身为穿越者就能无法无天所向披靡了?打量谁是傻子呢,只不知这碗符水能让阮青松长多少记性?
一道清脆的“咔嚓”突然传来,似乎是瓷器碎裂的声音,隐约夹杂着奴仆们的啜泣声、求饶声,以及是阮白氏带着怒气的呵斥。
白檀惊异:“母亲怎么了?”
侍女们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白檀下了炕,迈着小短腿走到外间会客室,“娘亲,娘亲,有人惹你生气了吗?”
“云奴儿。”阮白氏摸了摸孩子的额头,确认体温正常,这才自责地说道:“娘亲不该发脾气的,吓到你了?”
白檀摇头,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咕噜噜地转了转,室内跪了一地穿红着绿的中年妇人,观其衣饰,比府里的侍婢们都要体面些,面前各自放着一个托盘,上面盛放着或粉白,或鹅黄,或朱红的花朵,还有一些奇形怪状,散发着淡淡苦味的药材。
“咦?”白檀走过去,随意拈了朵花,认真端详起来,“娘亲,花花好小,竟没有檀儿的拳头大。”
听了儿子的童稚之语,阮白氏本来紧绷着的脸瞬间缓和不少,笑道:“傻孩子。”
看到阮白氏笑了,白檀又噔噔噔地跑过去,示意道:“娘亲低头哦。”
阮白氏噙着笑意俯首,白檀顺势将粉芙蓉簪在她发间,拍手笑道:“娘亲真好看。”
自从老父亲去世,阮乐正显露出虎狼面目,夫妻两人形同陌路,阮白氏已经很久不曾用心打扮过,如今被儿子这般一闹,不由抚着鬓发感概丛生。
虽然遇人不淑,险些被阮乐正毁了终身,但能赐给她一个如此贴心的孩子,也算是上苍垂怜了。
白檀注意到阮白氏神色变化,拉着她的袖子央求道:“娘亲,地上凉,还是请各位婶婶站起来回话吧。”
阮白氏点头。
各路管事娘子们纷纷起身,有机灵的先冲白檀道了谢:“小公子菩萨心肠,老奴惭愧。”
白檀留意到这些人虽然上身穿着绸衣,头脸干净,鞋袜却很有些破损,且手指粗长有力,想来是需要经常下到花圃药圃里巡视的,照理来说,管事娘子们大半生都耗在田间,经验丰富,轻易不会出现纰漏,怎么今年如此不济?
更何况,白家的花草一向由专人负责,饲养极为用心,连每日何时灌溉,施肥几何都有严格要求,往年可一直都是长势喜人的。
阮白氏也是愁眉不展,她一个闺阁妇人,既要管理内宅事务,平衡府内众多关系,又要照顾体弱多病的幼子,监管白家生意,本就分|身乏术。
谁知今天开春以来,白家花圃药圃又状况频出,产量大幅度下降,竟不到往年的四成。眼看三月三花朝节将至,届时京中贵妇名媛少不得要来白家的流芳阁采购,再加上各地分店的常规供应,林林总总加起来数量惊人。
往年花朝节时,白家香粉胭脂等物尚且供不应求,常常要闹得各地哄抬争抢,一盒难求,倘若今次再削去十之七八,又会失信于人,有损白家流芳阁的名誉,但是要让匠人们从别处采购鲜花以次充好,莫说阮白氏良心上过不去,便是那些眼高于顶的贵人们也不会答应,真到那日只怕连白家列祖列宗的脸都一并丢尽了。
为了此事,阮白氏近日心忧不已,人都清减了。
白檀过去从未享受过父母舐犊之情,阮白氏对他来说是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母亲,白檀不忍见她为难,指尖点着眉心间的朱砂痣,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地上的各色花瓣。
旁人只当他孩童心性,并未多想,殊不知在这短短一瞬间,白檀已经往脑海当中储存的学习系统输入“草木”两字,并快速进行了天赋检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