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言看出来它是想竖拇指,但是爪子一时半会学不会这个“高难度”的动作,因此看上去十分像是在胡乱地挥爪。
贺言正想着教它,刚捏着小恐龙的爪子,就听火堆里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
他赶忙凑过去揭开瓜皮盖。
里面的水已经沸腾了,那几根紫芬被煮得发烂,原本的无色水被染成了紫色。
贺言揭开盖子又煮了一会儿,直到下面的瓜皮都被烧得软趴趴,他才用树叶包着瓜的边缘将其拿下火堆。
看到那些紫色的热水,斯戮已经明白他想做什么,下意识往俊亚那边的方向看了眼。
贺言把瓜晾了一会儿,待里面的水不那么烫了,就抱着瓜起身道:“噜噜,一起去吧。”
……
那边,俊亚已经能睁眼了,可意识还不是很清楚,到现在也一直没有变回人形。正半瞌着眼看着身边不停给他按摩、清理污血的小火。
小火现在是人形,照顾俊亚一直不说话,但手一碰到对方的伤口,就会时不时抖一下。
贺言一过去,就看出小火已经慌了。
他甚至觉得,如果此时他还是那只未成年的小胖兽的话,或许没多久就会嗷呜叫着哭起来。
贺言撇过视线,抱着瓜蹲在小火旁边道:“去把俊亚的脑袋扶起来一些。”
红发男人微愣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就沉默着过去,用力抬起俊亚兽形的脑袋。
斯戮放下拉乌,过去帮他扶住俊亚的兽身。
看他们扶好了,贺言靠了过去伸手摸了摸俊亚的额头。
那里很烫。
俊亚半眯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张张嘴吧,只能发出极其沙哑的喘声。
“你躺好,会没事的,不要说话。现在只需要张开嘴巴……”他说着,就用一小块瓜皮从瓜里舀出些许紫色的水,往他巨大的兽嘴里灌。
俊亚没有力气,他只能将嘴张开一个小小的弧度。
第一次灌的时候,渗出了好多。
小火便用手掰开他的嘴,两只手在它尖利的牙齿上抵着,但对方现在的力气根本无法控制,呛到时一个咳嗽就会把他人形的手掌刮摩得溢出血来,最后和着紫色的药液一起流入喉咙……
艰难地喂完药,贺言就准备把剩余一大“锅”紫芬药水用来给给俊亚涂抹伤口。
不过他只用一块兽皮涂抹了两下,小火就接了过去:“我来,你们去休息吧。”
拿过盛着药水的瓜后,他涂抹得很小心,药水一沾到伤口就立刻将兽皮拿开,似乎怕弄疼了雄兽。
贺言看了几眼,终于问了一路上大家因为这次意外都没问的问题:“你是什么时候进化成人形的?”
对方涂抹的动作不停,哑声道:“把他拉上岸的时候。”
贺言怔了下。
他经历过进化的过程,知道那时的狰析兽算是大多比较虚弱,可小火却还一路把俊亚背了回来,甚至到现在都没进食。
他蹙眉道:“你该休息了,我找人来帮你……”
红发男人立马摇头。
贺言看了看他,又看向斯戮,对方怀里的小恐龙有些没精打采的,看上去是困了。
他忍着胸口那股不好受的情绪,忽然冷声道:“那也行,狰析兽的体力透支都是有限度的,你不可能一直坚持下去,我会跟你们附近的狰析兽说下,等你累倒了,它们会帮忙照顾俊亚的,只是可能没你这么细致,你就放心继续吧!”
说着他就起身拉着斯戮往回走,还没走两步,后面就蓦然传来奇怪的声响。
扭头看去,刚刚蹲在雄兽跟前的红发男人已经不见了。
一头红毛狰析兽正红着眼睛在旁边大口吞咽咀嚼着生肉。
贺言缓缓吐出一口气,牵紧斯戮的一只手回去了。
这一晚,大家的食物得到了改善,但兴致却完全没有昨日高,同伴突然间的死亡让整个兽群的氛围都变得压抑起来。
扑灭了火,贺言从男人手上接过已经开始打瞌睡的小恐龙。
小恐龙换了个怀抱,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小声哼唧着。
贺言轻拍着他的背:“没事,睡吧。”
男人在地上铺了一堆大叶子,做完这一切就在贺言嘴边缱绻地亲了几下,之后化成庞大的兽形。
贺言自然而然地抱着小恐龙缩进他炽热的怀里。
他们并没有立刻躺在地上睡去。雄兽蹲坐着,贺言也坐在他的怀里靠着,一抬眼,远处坐落在夜光下的平原就尽收眼底,再往上一点,就是漫天的繁星。
贺言想,这么多的星星,第二天应该会是个晴天。
雄兽的视线并没有在这幅景色下滞留太久,他低头看了会儿怀里那人的脑袋,开始用下巴在他头顶和侧脸轻轻蹭着,前肢顺势将男人和小恐龙往里圈了圈。
小恐龙已经在贺言怀里睡着了,翻了几下身,小爪子揪着贺言的领口。
贺言也困了,他枕在毛茸茸的雄兽胸前,闭眼前低喃了一声晚安。
次日,天气果然很好。
所有人和兽都是在剧烈的光线下睁开眼睛的。
远处条条已经可以站起来了,绕着山顶走来走去。
而俊亚也终于清醒了过来,变回了人形枕着红毛狰析兽的肚子躺着。
过去时,贺言老远就看到阿雯他们在那边询问俊亚的状态。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贺言递过一块早上多烤出来的肉。
“我已经吃过了,”俊亚摇头,忽然笑了下,“是小火烤的……他的人形你们都看过了吧?头发好红的!”
“……”看他一副完全没事的样子,贺言觉得怪怪的。
如果俊亚只是受了伤,那以他的性格醒来后这个样子倒不稀奇,但问题是,昨晚他亲眼见着同伴被咬死吃掉……
他现在的样子,就像是忘了昨天发生了什么。
一个会为了救同伴差点死掉的人会在醒后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这不太正常。
贺言又问了俊亚几句,对方一直说没事,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叮嘱他注意养伤就起身去看蛮蛮了。
小恐龙已经和蛮蛮彻底熟了,听到要去找她,就从撒开贺言和斯戮的手,摇摇晃晃地跑在最前头。
贺言喊着让它慢一些,回头牵身后男人手时,忽然扫到了远处的俊亚那边。
俊亚身边的人形和兽形已经纷纷离开了,他脸上的笑也全部收了起来,呆滞地躺在红毛狰析兽身上。
只一眼,贺言就从他身上看到了曾经失明时的自己。
比起悲伤,那双眼睛里,更多的是充满空旷感的迷茫和恐惧……
俊亚望着前方的空气,他的脑子充满着混沌感。
他没敢去回想昨天。
或许哪一天,面对未知或更强大的生物,他也会在眨眼间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就像昨天,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从水里出来意识消失时,他只记得自己看到小火的人形,当时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死前的幻觉。
后来,他半清醒后,看到了帮他清理伤口的小火,小火真的进化了,那不是他的幻觉。
他还看到了来帮他疗伤的小美,然后听到了小美和小火的对话……
他那时候什么都做不了,身体其实是很痛的,但比起这个,有个地方更痛。
他不知道那个地方在哪,有时候是头,有时候是胸口,最后四肢百骸都被那种若实物若虚的痛感包裹着……最难受的时候,意识再次消失,然后眼前就像走马灯一样,出现了很多画面。
有他还是一只小兽时在山崖下遇到小美和斯戮的那天;有他成年后终于找到小美在他身下惊喜大叫的夜晚;有他搬了家和小美成了邻居一起缝衣服的时光;有他们第一次攻击恐龙成功救回阿雯夫妇的场景;有小火莫名成年的那晚雪夜;有他们去往南方那边寻找鸢根的数天旅途;有巨蛋撞向小火钩爪最后爬出一头拉乌的那天……
还有很多很多,因为大家在一起,才会拥有的记忆。
其实这并不是他第一次经历死亡。
在成年前,他就看过太多同伴死去了,饿死的、病死的、淹死的、被吃掉的、被踩死的……只不过那时没有兽会为那些生命难过,大家都只顾着自己,让自己活下去才是所有狰析兽的使命,其余任何事都与他们无关。
他们各自冷漠,却又孤独地活着。
后来……后来他就遇到了小美,认识了小美的伴侣斯戮,认识了阿雯和简特,认识了小火,认识了一群小兽……认识了现在整个领地的兽群。
他像是一夜间被种入一颗患得患失的种子,不受控制地开始将昨天那头被吃得狰析兽的脸换成自己、换成记忆里的那些人那些兽……最后,他的恐惧无助在体内疯狂地横冲直撞,他太害怕了,只能用一根线将它紧紧绷住。
他祈祷这根线能结实一点,千万不要断了。
……
收回放在俊亚身上的视线,贺言倏地停下脚步。
斯戮看出他的不对劲儿,将他的手握紧了些。
沉思片刻后,贺言拽着男人忽然往最高处的位置大步跑去。
他们停下的地方正好可以看到整个兽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