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明接过划空飞过来的画卷，这是他等待多年的一个结果，此刻拿在手上，却恍如隔世，没什么实感。张小明脸上没了任何表情，可能是不知道该以何种情绪来面对，他的心底早就已经空了。
特殊材质的画纸并没有被雨水淋湿，他怔怔拿在手上半晌，下一刻却被方燕婷贯穿了心脏。
画卷没有被雨水淋湿，却染上了红色的血。
“我说过你会下地狱的……但是张小明，我后悔了！谁都可以，你不行！”方燕婷抬头望了一眼轩辕坤的方向。
她看的是那人手中的净邪剑。
眼角划过难以辨清究竟是雨还是泪的晶莹来。方燕婷温声唤道“相公，你再不需要受他摆布。就让我们为犯下的过错赎罪吧！”
染血的画在张小明的手里被灵力铸成的火焰烧的灰飞烟灭，张小明最后的灵力竟然不是为了脱身，也不是为了攻击别人。
焚尽桃源画，他焚的是自己执念无望的心。
人想长生，总会为了些什么。
林逸直到现在也不了解张小明究竟为了什么，但不管是因何而活，践踏千万灵魂，躺在骨骇之上为了一己私利的人，总要对他做出的一切付出点儿代价。
林逸没想到轩辕坤手中的净邪剑竟会听命于方燕婷这只莲妖的话。
轩辕坤并未阻止，在方燕婷音落之际，净邪剑脱离轩辕坤手中，如同挣开久负的枷锁一般划空穿雨而去，它贯穿张小明与方燕婷两人血肉，融吸灵魂。
林逸仿佛听到剑内欲涌出的灵魂嚎叫着，他们没了压制，全部争先恐后的在撕咬拖拽张小明的精魂。而方燕婷是带着笑意消散的，她本就是一只莲精，肉体化作虚无之际，林逸在她眼中看到异样光彩，那似乎是在昭示着她终于见到她的长生了。
林逸不了解他们几人之间究竟是怎样一段纠葛的过往。
天地尤雨不停，他独自一人撑着伞站了良久，一旁的轩辕坤早在替白子柔疗伤。远处张小明的血水将白袍彻底变了颜色，看着他的血由着倾天雷雨，混合着蔓延了这片土地。
冷北溪其实仍有余恨未消，只是他还能做什么呢？
对着张小明的尸体大卸八块么？
冷北溪清楚明白的，即使那样，固城的百姓也不能重活一次。他一言不发，好半晌后才开始一个人默默的整理周遭的断剑残刃，半跪在地上，由着雨水洗净他手中残刃的泥土。
过往如何……都该在这阵雨停之后结束了。
今日雷霆风雨，明日晴空霓虹。
“还没结束么……”林逸略显疑惑。仰头看雷霆不休，他觉得自己那股难安的情绪一直没有得到平复，实在没有道理。
虽然他被那两道雷中伤过，可他仍不觉得这种心情是在害怕打雷，更像是……源自他身体精神本能的一种警醒！
张小明那句嘲讽之语顿时响在耳畔。
为什么说他今天也逃不过？
林逸手心紧攥，不由得屏息道“道劫……为何提前了！”
第94章 渡你
不对, 不应该是这样的！
张小明与方燕婷都已经不在这里，施术者已亡, 不是那引因果生天雷劫的术法！
果真是, 道劫将至……
时间如同此刻冰冷的血液好似冻结，林逸整个人全然忘记思考, 因为那一瞬间他想不出任何应对的头绪，只有一片空白。
不能……
他不能就这样离开。
“轩辕坤……”林逸出声道，音色极低。
还有好多话想说, 还有好多事想做, 他们还有远方不曾一起去过，他们还有年年岁岁的朝夕需要相守。
林逸却只念了这个名字出来，喃喃在嘴里, 丧失了语言能力一般难以再继续表达什么。可他的说话声音实在是太小了, 小到被那些嘈杂的雨声淹没的干干净净。
“……”
什么天道, 什么因果……
一切早就已经乱了啊……
伞沿水流像断了线的珠帘, 林逸抬头眺望, 隔着朦胧看到天幕雷电接连劈下几道闪来, 他薄唇紧抿，胸口处传来阵阵膨胀感。这种膨胀感像是灵魂要挣脱躯体, 全身经脉都在应兆而呈现极热。
飞升，亦或是道殒。
只有这两种下场。
昂头间林逸突然决定了一件事，他回身看向不远处仍然在专注治疗白子柔的轩辕坤。
是这样吧, 如果真的要分别, 起码……让他把想做的事做完。
轩辕坤已将白子柔的伤势治愈好了大半, 源自精魂上的损伤后续便需要她自己重新修补。
这样已经很好了，白子柔的死劫也算安然渡过。这一世，他觉得没有什么好在担心的。
师姐尤在，步天仙山尤在。
就连心中仿徨空白的那一隅也被填满。
他的神愿住进来，拥住本是源自虚无的他。
手下的灵力方才收回，轩辕坤回眸之际便是见到一席银白，“师……”尊字被淹没在喉中，轩辕坤被人扑倒在地上。
唇齿相接，如同有话语藏在其中。轩辕坤眨了下眼，迷离而贪恋的回映对方，鼻尖儿温热的气息如同能将周遭冷雨摒去。着天地唯剩他们两个。
“轩辕坤，你听我说……我……”
林逸抬头，对上那双被他点燃情动的黑眸，可还不等说全，转眼又被轩辕坤调换了位置。轩辕坤吻林逸，如同在宣泄一种不满。
不满这种浅尝辄止，要告诉对方他意犹未尽想要更多。
更是……在安抚林逸此刻的不安。
没时间了，林逸想。
他伸手轻推开轩辕坤，对上对方灼热的目光，不合时宜的话如同倒下冷水浇灭火光，他讷讷道
“对不起。”
稀里哗啦的冷雨声，盖不透如此近距离的一声‘对不起’。荡在两人之间，沉如巨石，但也轻如鸿毛……
“师尊。”轩辕坤有微微愣神，突然明白林逸想说的是什么，却看对方认真道
“对不起这三个字，太轻了。”
“是。”林逸叹息道“是太轻了，你会恨我也是应该的。”
“的确是恨过的。”
林逸微怔，敛去眼中黯然，轻颤道
“应该。”
早有猜想轩辕坤是重生之人，现下轩辕坤言语里已是承认之意，其实林逸没有多少惊讶，不如说那一刻所有伴着他对轩辕坤的不解与疑惑，都瞬间开解了。
只是现在他能说的，也只有‘对不起’这三个字了。
但那也不是林逸的过错，可他仍觉得于眼前之人有愧。
“师尊……”
“我不是你的师尊，也不是天外真人，你都已经知道了，其实我……”
轩辕坤的指抵在林逸的唇上，中止了对方接下来喋喋不休的慌张话语。一如他们当年在祥光洞中那样，今时如此相像，却也全然不一样。
轩辕坤只问他。
“你会离开么。”
“……”
他们的青丝黑发散乱在周遭，被水浸泡如墨绸，纠缠一处难舍难分。轩辕坤的身躯抵住了雨水，林逸看着轩辕坤那双能吸入他灵魂的黑瞳，将轩辕坤抵在他唇上的那只手拿起。
“我……没有什么好能补偿你的。”
原来对方也知道，此刻是为道劫来临……
那只手，被他变作与对方十指交握。林逸叹息道“我已经忘记了当初我写那个故事的初衷了。只是记得曾在因缘际会下不小心窥梦中探过你的世界，所以擅自写了那样一本书。我不知你想要什么，按照我的想法去编排了一切，我以为那本是虚幻，并非有心想玩弄你的命运，我……”
“……我知道。”轩辕坤目光诚然。
林逸摇头“你知道，仍然恨我也是难免。”
“是我拉你入世。”
“就算……”林逸怔重，突然反应过来轩辕坤说的话，顿了顿“你……说什么？”
轩辕坤轻浅的吻了林逸额头，阖眸间说出了那在心底尘封久远的秘密。
倾精修为，换一人入世。
再相逢，只为见他神明究竟会怎样选择。
原本会是让人吃不消的惊讶答案，如今这一刻，却是让林逸没什么表情。两人都沉默了许久后，林逸失笑道
“原来如此。”
彼此互相坦诚的话道尽，念与情深还没来得及诉说，却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了。
凌厉万劫天雷火，带着灾厄，卷着无人能挡的毁灭而来。
修为过劫，则能飞升。电光火石之际，林逸握着轩辕坤那手，道了一句“因果而已，我什么也没有，只有如此偿你。”语间已经输送自己的全部灵力给轩辕坤。
其实林逸也很迷茫，他所写的林逸虽然承受了他的意念，但到底又算不算是他？不管是与不是，轩辕坤上一世的经历都是他造成的，这一点无法改变。
前世的那个林逸为了飞升，誓要夺取轩辕坤性命。如今的林逸却做了相反的选择。
可能这就是戏剧一样的因果吧……
不对！
林逸瞪眼，有什么不太对劲……
“轩辕坤，你再做什么！”
林逸推不开轩辕坤，只知道若是对方再保持这样的姿势，天雷之火必然将轩辕坤焚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