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能令人心生恐惧,也能刺激到人的肾上腺激素狂飙,对危险恋恋不忘。
这张画就恰到好处的踩在这条线上,令人对它难以忘怀,自愿沉沦在它构建的这种踩踏底线的危险刺激感中。
画中的怪物令人惧怕,却又令人向往,甚至想进入这画中的世界,看一看这个怪异秩序的幻想林,亦或是也化作这里头怪诞不经的生物。
几个老者互相看看,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这张画有足够的资格成为这场比赛的魁首,但又有点美中不足。
美玉无瑕,这张画越是能得到教授们的高度赞赏,它的缺陷就会越发令人心痛。
“这么好的画,怎么就不好好保存呢?!”
教授们小心翼翼的摸了摸画纸边缘的破损,就怕一个不小心把这张画撕成两半。
“还有这一块地方,颜色怎么处理得这么不到位,简直是败笔!”
教授指着画纸的右下角,眉头皱得死紧,恨不得那把画刀将这块地方的颜料铲去。
这张名为《兽》的画上,整体色调诡丽,很难用一种准确的色彩来形容任何一个部位,色彩与色彩之间都是相互联系,相互缠绕的,只除了右下角的一块地方。
那处只有纯粹的黑白,简单的画出了一个字。
‘庭’。
单提出这个字来看,确实是设计得有艺术水平,但一放到这张画里,就不由得让人联想到乾隆画印。
原是想给这张画打上自己的印记,却无端端毁了一整副画。
“这作者……好像是国美的学生施季庭,对吧。”
“有点印象,似乎是画风景不错的一个学生,教他的老师夸过他色彩运用得不错,现在看来真是后生可畏,进步颇大啊。”
“就是这画印,唉。”
教授们左右看看,还是觉得这幅画的画印极其碍眼,抓心挠肺的想要把这块画印铲去。
“比赛过后,把这个学生叫过来交流一下吧。”
……
国美的学生施季庭出名了。
火得一塌糊涂,火出了艺术圈。
一开始只是一个微博知名大V转发分享了一张名为《兽》的画,因为它充满张力和对比的画面,引得无数人转发分享。
继而出现了许多专业人士,用着让普通人看不懂的专业名词从上到下把这张画吹了一个遍,让大众从这张画画得挺好看的简单印象变成了这张画不仅画得好看而且画手还很牛逼的深刻印象。
期间还出现了几个画界大手子公开表明无法复制出第二张和《兽》一样的调色,更让这幅画被推上了一个高峰。
许多人开始模仿这张画,在标题上打着‘震惊,全网最像的复刻,《兽》!’这样的旗号,促使着游客点进去,发现视频里画的根本画不出原画的十分之一水平时,鄙夷蹭热度的人的同时不由得在心里给原画再添上一层光环。
《兽》的作者施季庭连带着他的母校国美一起出了名,对于这类优秀学生,国美的惯例是会邀请他们进行一场校内讲座,给底下的学生讲一讲创作心得。
施季庭应邀来到了讲堂。
他难得换下了平日里的装扮,西装革履,头发一丝不苟的打着发油,比起不羁的画家,此刻的他更像是一个在商业上取得重大成就的成功人士。
他在讲台上大谈特谈他的创作思想,说一点似是而非的话,再添上一两句缪斯维纳女神的理念,就能赢得台下一众人崇拜赞同的眼神。
施季庭甚至还看到底下有人在拍他的视频,用录音笔录他的话,女生们窃窃私语的话‘他真的好帅啊!’‘好厉害好有才华啊!’‘这个我可以啊!’。
今年新入学的被教授最看好的那个优秀新生,也拿着笔记录他说的话,做了满满一页的笔记。
“能方便透露一下调色时候的想法么?”
施季庭优雅一笑:
“这个就是个人风格的问题了,我不太方便透露。”
“今后还能看到这样风格的画么?施老师!”
多么好听的称呼啊。
施季庭感觉到身体的每一分血液都在沸腾,他几乎停不下自己的笑容,仿佛飘荡在云端之上。
他享受着众人崇拜的眼神,随便说点东西就能被人如获至宝的铭记,然后他的名字会深深的留在里程碑上,人人见到他都要称呼他一声大师。
他不能停下作画,最好再趁着这一波热度画出下一张画,再炒作一下,把现在的名气巩固下来。
只要维持这个热度,用不了两三年,他就能成为一流画师,不,或许会更高。
“那就期待我下一张画吧。”
一年级优秀学生放下了笔,目光疑惑的看着信步而去施季庭。
为什么他觉得这幅画要表达的内容和施季庭说得完全不一样?
他觉得这幅画说得是卡喀亚,是犯罪、是恶德的女神,是自以为正常的异端,是立于无边黑暗峭壁上的白绫花,是濒临崩坏前的最后一丝稳定。
他本来还特别期待这场公开演讲,特别想要认识一下画出《兽》的这位画手,见到施季庭本人后,却大失所望。
这个满口夸夸而谈,不着边际,自负又傲慢的人,真的是能够画出这幅画的人么?
……
肖木已经半个月没有去过学校了。
没有接到任何一个电话,也没有任何人上门找过他,安静得只有两个人的声音,还有画笔落在画纸上的声音。
安静得让人有点害怕,却让肖木感觉到异常的安心。
不需要再考虑别的东西,也抛下了别的责任,以及逝去父母的期望。
他一天更甚一天的沉默,画纸却消耗得一天比一天更快。
苍白的手指上沾满了颜料,鸦青色碎发下挂着两个浓浓的黑眼圈,他看起来倦怠无比,双眼却有着异常的光亮。
他的思想无时无刻都在狂飙着,像一个不会停歇的永动机,不断的生产着绚丽的线条。
“木头,时间到了,该出门了。”
萧君一在门口催促道。
今天他们要一起去一个画展,难得有一个出名的画展会到这个偏僻的小镇举办,萧君一早在前几天就买好了票。
肖木放下画笔,跟着萧君一出门。
要去的画展规格不是很大,也许是因为小镇几乎从没有举办过类似活动,来的人还挺多,保卫工作也做得很严格,严格到有点儿不像是这个规格画展该有的水平。
进去的人都要检测一下身上有没有携带金属制品,如果携带金属制品就要拿出来让安保人员确认有没有危险性。
“你们这么做合法么?!我就不拿出来!你们凭什么碰我!在碰我一下我就报警了!”
队伍前面出现了一点意外,一个男人坚决不肯让安保人员检查身上的物品,态度激烈得甚至动起了手。
骚乱还没持续一会儿,马上就有一队人把那个男人带走,排队继续前进。
萧君一看了一眼带走男人的安保人员,对着身旁的人笑笑:
“排到我们了。”
肖木点头,把拐杖放到一边,踉跄着走了过去。
好看的人向来是会收到优待的,刚刚还一脸严肃的安保人员见到肖木时,不由得露出惋惜的神情,伸出手试图搀扶这个少年。
肖木冷淡的避开别人的手,扶着桌子摊开手让人检查。
检查过后,他沉默着拿起自己的拐杖,走了进去。
‘你看他的腿,好可惜哦。’
‘他爸妈怎么放心让他自己出门?没有人带着出门不是很危险么?’
身后的人的视线跟着他离去。
少年身上似乎天生就带有矛盾的气质,像他这样冷淡的不与人相处的个性,本该是处在人群的边缘,被人遗忘被人忽视的存在,事实上却是人们的视线会不由自主的被他吸引,想靠近他又不敢靠近。
“走吧!”冷淡的少年被笑得灿烂的少年一把揽住肩膀,那让人不敢靠近的冷漠感也中和了不少。
肖木手里的拐杖也被人自然而然的接了过去,他不自在的攥了攥空空的手,无论多少次,他都无法习惯这种无法自己把控自己的状态。
失去了拐杖,走的每一步都需要依靠着别人,这种感觉糟透了。
身旁的萧君一疑惑的看着他,肖木伸出手,试图拿回自己的拐杖。
萧君一笑了笑,“我会帮你保管好的,绝对不会把它弄丢,放心吧。”
“……”肖木收回了手。
画展内挂的画很多,肖木避开人群拥挤的地方,安静的看着墙上的画。
墙上的画画风杂乱,每一个区域的风格不尽统一,随意到像是挑选了几个画家的画之后就直接摆放了上去。
肖木在一幅画前面停下脚步,身后突然传来嘈乱的声音。
一股大力从背后袭来,肖木被迫顺着人群拥挤的方向前进。耳边小孩子尖叫的声音吵得肖木眼前发晕,皱紧了眉头,烦躁得想当场回家。
拐杖不在身边……
肖木攥了攥手,经过刚刚的一阵拥挤,萧君一不知道去了哪儿。
画展虽然不大,走廊却有很多条,弯弯绕绕的,一时半会儿还真的找不到人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