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庙落成的这夜,岳织请几个朋友过来庆祝。
“土地婆婆您是不知道,那道士厉害死了,阿盏都打不过。”岳织大叉着腿坐在地上,一碗接一碗地喝酒,心有余悸地道“我都没敢想自个儿还能从他手里活下来。”
“哼”洛安不屑地冷笑一声道“真真儿是厉害死了,这不头七都过了么”他暗恼自己太无能,保护不了阿盏。疯道的死让他心里痛快了不少,是,那疯道是厉害。自己打不死他但能熬死他啊凡人啥都好,就是命太短。
“阿盏怎么又不在”洛安失望地环顾着宽敞崭新的庙宇。
岳织怕洛安瞎担心,只说阿盏出门散心去了。
“散什么心难道那野男人的死伤了她的心”洛安的心情瞬间跌落到谷底,独自喝起了闷酒。
药草神还在想疯道士的事,捂着小心口庆幸地道“哎呀呀,还好我走得早。”
岳织白了药草神一眼“您也忒不仗义了”她想起什么忽然脸色一转讨好地对药草神道“药爷,庙塌的时候您给的须子也毁了。您看可不可以”孟家小郎君丧了命,阿盏又出门遛小道姑了,她得替阿盏照顾好那小郎君的阿爷。
药草神深知自己拗不过岳织,当然,也打不过,只得叹着气从怀里把小人参精掏了出来。
“怎么又在睡觉”岳织印象中就没见这孩子清醒过。
“小孩子都噬睡,你还是块石头的时候也一样。”药草神护短地道。
岳织把视线移向头顶时愣住了,孩子以前只是秃,今儿是寸草不生啊“小宝的头发呢”
“都被人给求走了。”药草神无奈地叹着气道“我家小宝都这样了,你还忍心要吗啊”
岳织天真地眨了眨眼,指着孩子的小脸道“头发没了,不是还有眉毛么”
次日一早,岳织就揣着人参须子下了山。
这些年,她下山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而且还只是去濂水镇。
可孟家在长安城,而长安城有一百多坊阿盏从没说过那小郎君家住何处,她要怎么找一坊一坊地问么即便是问,她也只知道那人姓孟,连叫什么都不知道,怎么问呢
岳织还是聪明,那小郎君过世没多久,孟家还在丧期,她从那些办丧事的人家开始找起就好了。
于是,岳织在长安城开始了寻人之旅,为此她甚至贴心地换了身素净衣裳。
她找到门口挂着白幡的人家,敲门,礼貌地问“这里是孟家吗”
沉浸在哀恸中的人看了眼岳织,摇着头将门合上了。
坚持不懈的岳织继续穿行在坊市间,一见白幡就上去敲门。
一个披麻戴孝的大爷打开门“啊是怎么”
“请问您家过世的可是二十来岁的郎君”
“不是”大爷合上门的时候低声骂了句“有病吧。”
城里有宵禁,岳织晚上住在酒家,白天寻人,这么一寻就是十来日。方法虽然笨,还真给她寻着了,不过到孟家的时候孟家阿爷已经因病过世了,祖孙二人的丧事前后脚办的。
岳织在吊唁的人群中站了一会儿,将人参须子送给了身旁咳嗽不止的老伯。回北山的路上,不知为何,她心里空空的。
走着走着,岳织发现自己好像迷路了。
明明是往北山去的,可是越走越荒无人烟。熟悉的农舍里空无一人,田间的鸡鸭牛羊不见了,地里的庄稼也不见了。
岳织狐疑着继续往回走,到了山神庙一看,她从疑惑变成了愤怒。
庙呢
她那刚建好还没住几日的新庙呢谁给拆的
第005章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照在山神庙的残址上。庙顶被掀去了,墙拆了大半,砖瓦整齐地垒放在一旁。那座讨人厌的神像已经不见了,庙里的香台供案也被搬走了。
山神庙不是没进过盗贼丢过东西,庙里的东西被偷拿这种小事岳织一般也懒得计较。
可这次不一样。这次明显是有组织有预谋的。
岳织飞身站在山神庙的断壁残垣之上,俯望着北山脚下。山脚下的碾儿庄黑糊糊的,没有半点光亮,甚至放眼整个濂水镇,也只有稀稀拉拉的几户人家还点着灯。
庙被拆毁了不说,人也被撵走了,这是要绝她啊自己不在家的这十来日,碾儿庄到底发生了什么
岳织怒气冲冲地找去了土地婆婆那里,想打听清楚乡民们的下落和拆庙的元凶。到地儿一看,土地庙倒是还好好的。
土地婆婆把岳织迎进庙里慢慢吞吞地道“前些日子你那山上来了好多道士,看天看地观山测水的,说是女皇要迁宫到濂水镇,住这里的人啊,这几日陆陆续续都搬走了。”北山如今连点活气儿都没有了,疯道吓走了住在山上的妖,女皇命走了住在山下的人。
“皇帝想迁宫迁就是了,拆我的庙干嘛”岳织理解不了。
“盘山上的山神庙还在,我这土地庙也还在。”土地婆婆望着岳织气得煞白的小脸,小心地道“织丫头,庙不在了是小事,婆婆担心北山可能要保不住了。”
李氏一族向来重道,神庙道观遍地都是,若要留着北山,必然也会留着岳织的小庙。如今庙被拆了,显然是打算铲平北山在那里筑造宫室的。
“休想”岳织咬紧了后槽牙。北山要是没了,再等下一个落脚之地不知又要多少年。更何况天下这么大,皇帝迁宫去哪里不行,非要来北山
土地婆婆知道岳织的性子,好意提醒道“在人间做神仙是最不易的,不仅得守天条,更要守人道。你以后就住婆婆这里,阿盏也搬过来,你听话别和皇帝作对好不好”
岳织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不过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她觉得土地婆婆太谨小慎微了,对付个凡人丫头而已,多大点事皇帝又怎么样,不也是个岁数不及自个儿零头的黄毛丫头么
“你别回去了,山上没准还会来人呢。”土地婆婆想让岳织就住她这儿。
岳织固执地道“山在我在。”说完不顾土地婆婆的挽留飞回北山去了。
“迁宫的事办得怎么样了”李昭懒靠在龙床上,双目微合,气息不匀。她这身子是越来越差了,多走两步路多说几句话都会喘半天。
钦天监算出了宫址,据说是千年难遇的福地,正如太史令预料的那般,在南面儿。不远,就在长安城西南方向的濂水镇。灵台郎观测天象,也说迁宫之事关系着大唐国运。
这里曾经也是先祖们的福地,只不过时过境迁,此地的气数已尽了。
中书侍郎程子君跪坐在一旁道“回陛下,龙眼已经寻着了,是座小山。钦天监那边的意思是,您的寝宫一定要建在龙眼之上。”
“抓紧办,先将大明宫迁过去。”李昭盼着早些搬过去。她想着,这副病身子若是在福地住着,会不会能多熬几日呢她不敢死,得咬牙挺着。
“是。不过陛下”程子君又道。
李昭忽然一阵耳鸣,尖利的嗡鸣声刺得她脑仁疼,她忍着疼痛勉强定住了神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臣方才说,濂水镇的人已经搬离得差不多了,不过有几户不肯迁坟的,闹得很厉害。陛下您看”程子君说完偷偷抬头瞟了眼李昭。
李昭很不想在这种琐事上费心力。册立蕴儿为储君的诏书还卡在门下省那帮老不死的手里,更别说她要在离开人世前尽量为妹妹以后的帝王之路扫平障碍。
“程卿家这中书侍郎还真是好做,问朕要了主意,再叫尚书省去办就是了。朕要的是能出谋划策的大臣,不是只会传话的草包”李昭说话没留半分情面。她的耐性已经被病痛耗得差不多了,仅剩的那一点点也是留给妹妹李蕴的。
程子君告着罪唯唯诺诺地退下了。
李昭唤来内侍问道“莫蝶还没回宫么”
“回大家,莫仙师尚未回宫。”内侍边说边递上了漱盂。
“我没事。”李昭紧锁着眉头摆了摆手。
莫蝶真的追累了。
花妖奶奶和山神婆婆可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她不行啊她凡人一个,吃喝拉撒都是少不得的。从决定在脚店歇夜的那刻起,莫蝶就放弃了。一夜的功夫,足够两位祖宗将她甩开十万八千里了,与其在这里追两个永远追不上的人,不如去别处另觅高人。
然而诡异的事发生了。
累得不行的莫蝶在脚店酣睡了一夜,次日清晨醒来发现两位祖宗并未走远,俩人竟然在不远处的屋顶上坐着看天,只留给她一个模糊的背影她这才明白过来,自己被遛着玩了。
可是为什么呢莫蝶没有一丝被调弄的怒火,只想上前问个明白。可是她一靠近人就走了,她停下对方也停下了。莫蝶继续往前追,直到出了城,到了人烟稀少的山林忽然停下来生火取暖。
阿盏也累。她得搂着件衣裳装成两个人,时不时还得慢下来等小道姑一会儿。最麻烦的是小道姑吃饭睡觉的时候,她不敢走远了让小道姑跟丢,在附近呆着又实在无聊。你追我赶的游戏就这么持续了十几日,小道姑忽然在荒郊野岭停了下来。
阿盏知道,小道姑想在这里和她发生点什么,可惜她无心奉陪。她打算把小道姑再引远些,甩掉她后赶紧回趟北山。离开北山有些日子了,她不放心家里那块傻石头,想回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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