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在院子里种满了栀子花,夏季的阳光也和如今一样清凉,他们躺在最靠近院落的一张小床上无所事事,一整天一整天只能看到对方,白天晚上,总是闻到花香,一阵一阵的安静,那时张清野会轻轻抚摸他的头发,仿佛将他所有的躁动都安抚下来。
为了让他放松警惕的假象。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倒是令人着迷的一段时光。
时过境迁,眼前不是埋骨之城,也没有栀子花,窗外倒是有不少月季,但这里是四楼,除了消毒水的味道以外,什么也闻不到,许相臣目光迷离地看向近在咫尺的人,视线之中却一阵阵发白看不清,他脸上带着红晕,说起话来声音也是含含糊糊:“我看不清你。”
已经分不清了,面前的人是谁呢?曾经那个清高不染的少年,还是已经成长成了完全陌生模样的张清野?
“过来一点……让我看看你。”
张清野一愣,似乎犹豫了一下,想靠近,却又停住,许相臣的状态可能不太好,他轻声问道:“你想看我?”
许相臣没再回话,呼吸声听起来暖洋洋地挠人心。
仿佛被鼓动一样,张清野迈出一步,在他床边停住脚,床上那人的皮肤十分细腻,微微泛红,好像一只漂亮的桃子,头发也暖暖软软的,他轻轻靠近,许相臣眼睛困的只剩下一条缝,莹莹泛着水光,朦胧之中张清野甚至有一种错觉……
错觉他眼中像从前一样,全部都是自己。
“你能认出我吗?”
许相臣没说话,反应跟不上似得,温温暖暖的眉眼,半晌才点了点头,嘴唇动了动,他好像在说什么,却因为声音实在微弱,没办法传到任何一个人耳朵里,张清野显得极有耐心,他一点一点靠近了,一边梳理许相臣的头发,一边听他说话
“我还是……”勉强能听到三个字,许相臣嘴唇湿润,重复一句话,没办法被人听见,他却开始哭了,他现在不清醒,却十分难过似得,不停地掉眼泪,已经很久很久,张清野几乎没有见过他哭,他甚至都快忘记了,自己看着眼前的人时,心底的那一片柔软,泪水顺着眼角往下,许相臣嘴唇颤抖地厉害:“我还是。”
张清野平静给他擦着眼泪。
“……很喜欢你。”
碰到温暖脸颊的手愣了一下,一瞬间的颤抖十分清晰,眼中仿佛有光闪过,那充满生机和希望的眼神,从来都是不属于张清野的,但也只是一瞬,他随后笑了笑,眼睛里仿佛也有些悲伤,凑上前,亲了亲许相臣的嘴角:“你又在骗我。”
“不过没关系……”就在吻落下的同时,刀片从背后已经切进了右半边肩膀,张清野一个踉跄,倒并没有惊讶,身前的玻璃能够清楚看见身后的一切,身后是放大了不止一个型号的蜘蛛,两条前腿都已经变成了巨大的刀锋,紧紧将刀镶进血肉之中,与此同时,上一刻还无法行动的许相臣,从前方抵住了他的脖子。
张清野只是没想过,许相臣真的会对他动手。
“别乱动。”
许相臣动作极其迅速,几乎没给张清野反应的机会。
又或者,张清野根本没想反抗,任凭许相臣的匕首抵在脖子上,还是尽力凑上前,许相臣的手也没有丝毫松懈,因为背后的伤,张清野嘴角已经挂上了血迹,一口一口从口中涌出来,沾满了整件宽松的白色T恤,许相臣曾经说过,最喜欢张清野穿白色的衣服,很有朝气,也很配他的气质,这是他今天特意穿上的,张清野努力向前靠近,嘴唇一点点颤抖,亲了亲那人的手背:“我心甘情愿。”
许相臣蹙着眉头将人推向身后的刀锋。
即便现在,张清野还在蛊惑他,还在制造假象,这么多年以来许相臣已经很清楚了,这人对他的感情永远在推拉,走远了便拉回来,拉回来了,再一点点推远,拿捏人的本事,没有人比张清野更懂得如何让人死心塌地,而这一次不过是因为他走的太远了,张清野才至于如此费尽心机。
许相臣从心底感到厌烦。
烦躁地看着那人愈加苍白的脸色,许相臣开口:“你最好以后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再见你一次,我就会再杀你一次。”
张清野没有出声,颓然坐在地上,眼神灰蒙蒙的,如果不是微弱的呼吸,他仿佛已经死去了。
蜘蛛的系统提示里曾经说过“注意配合其它物品使用”,这意思当然不是说它就真的没有杀伤力,其实只要费心搜一搜蜘蛛的大肚囊就可以发现,小东西腹部有个卡槽,配合物品是可以转换形态的,只要驱使者的能力足够,不管是什么简单的物品和小蜘蛛配合,都能够发挥效用,许相臣手中,也仅仅有一些简单的物件,其中最得手的也就是刀了。
但这也足够了。
参考赵程的死法,许相臣受到秦恩的启发,大概也明白了怎么样才能让人彻底从一局游戏中消失,他撑着力气将张清野双手捆起来,口鼻一层一层用蛛网包裹住,确认这人即便复活也无法呼吸以后,便将张清野藏到了□□能锁住的那一间房里,后者气息奄奄,却还没死绝,感受许相臣一点一点将他捆起来,一点点将他置于死地。
肺部的空气一点点被抽干,张清野倒在地上,因为缺氧眼睛憋的通红,直到许相臣背影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他浑身动弹不得,只好缓缓闭上眼睛。
若是有人愿意在此时再多看他一眼,定然会发现灰蒙蒙的眼中因为极度缺氧而挂上的眼泪。
但许相臣并没有打算回头看他一眼。
眼下还并不是可以放松的时候,虽然张清野已经死了,秦恩却还在医院里,许相臣身上力气也没有太多,如果秦恩发现张清野被自己杀了,说不定还会来找自己的麻烦。
就算他不来找麻烦,许相臣也很想和这个帮凶算一算账,张清野能够那么轻易把他抓住,当然免不了也有秦恩的一份功劳,许相臣并不是大度的人,说实在的,他真的很讨厌秦恩杀人都不带犹豫的态度,和面对他时那一副欠揍的嘴脸。
思来想去,他回到病房,戴好面具,换上了张清野的一套衣服,这应该是靠近秦恩最好的一个办法,伪装成张清野对许相臣来说并不算困难,两人好歹也是相处多年,对对方的一举一动都熟悉十分,许相臣躺在隔壁床上又睡了一会儿,将房门紧锁,为了防止秦恩会再这途中回来,他将捕鼠夹伪装成的自己放在原本那一间床上,差不多恢复了力气,秦恩也没有回来,许相臣心中隐隐有些疑惑,他不是没有和玩家猎人打过交道,很清楚这个组织的人有多么疯狂危险,既然秦恩想要杀自己,就绝对没有可能放弃。
是张清野把他支走了?
将房门关好,他漫步下了楼,张清野走起路来总有点特殊的节奏,对此许相臣模仿的并不是很好,为了不被怀疑,他尽量放轻了脚步,有点奇怪的是,整个四楼的玩家都很少,许相臣几乎没有看见过什么人,疑惑过后,他也差不多能想清楚,秦恩身为玩家猎人,在医院里已经游荡了很多天,推测起来,也许四楼的人们早就已经死光了,到了三楼才隐隐约约听见一点人声,他松下心来,有了人声脚步声也就没有那么明显。
三楼人有不少,许相臣随便找了几个人问问,很快就问到了秦恩的下落。
他是在手术室找到秦恩的,这并不算奇怪,毕竟男孩在这局游戏里扮演的是医生的角色,许相臣眯了眯眼睛,在被关起来的第一天,他就已经想好了如何报复。
房间里并不是只有秦恩一个人。
手术台上还有一位病人,浑身血淋淋的,这模样真不像刚动完手术,反而是更像刚被人偷走了器官,地上横七竖八也倒着不少尸体,许相臣愣了一瞬没有出声,秦恩显然已经注意到他了,男孩天真的眼睛里满是笑意,献宝似得指给他看。
“来得正好,看看我发现了谁。”
病床上被切的不成人形的人,是陆丰理。
那人充血的眼睛还能转动,只是反应很慢,在看见门口的“张清野”以后,一瞬间迸发出的恨意几乎让许相臣感觉到实体。
不过陆丰理很快就压抑了回去,这应该不是错觉,重生以来短短的几次见面里,许相臣都觉得陆丰理有点害怕张清野。
许相臣想不清,一点都无法想清。
他不是喜欢张清野吗?他们甚至曾经合伙陷害自己,为什么会出现现在的情况?陆丰理的身体有无数的伤口,腹部解刨,嘴巴几乎整个裂开,血液顺着病床滴落在地面上……这都是张清野的同伙,都是秦恩干的?
说心里没有一点触动,绝对不可能,不管是哪一个曾经有过一点交集的人被搞成这一副惨状,许相臣恐怕都会有点惊异,更何况他和陆丰理两人也算认识了许多年,许相臣虽然不打算救他,他却也从来没想过陆丰理也会有这样狼狈的一天,即便是最恨的几年里,他也从没想过要用这样的手段报复谁。
如果是张清野,他会说什么呢?许相臣迈出一步,顶着这人的皮囊,如果想要杀掉秦恩,必须要在被发现端倪以前快点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