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相处的那两个小时里,有一半的时间我还是在谈我的工作,就像现在,我恨不得花上三天三夜跟你说我如何改良了那个深部脑刺激装置,现在装置的电池能维持十五年,两个月前FDA同意让我进行临床实验,现在已经找到了最符合条件的病人,我希望这个改良过的装置副作用会少一些,如果成功的话,就能帮到更多帕金森病人。”
察觉到自己越说越兴奋,凯璇自嘲地笑一笑,说:“一般人应该不太能理解这样的生活吧,大家觉得工作只是糊口而已,你一天不来上班还是有人可以顶替你,但我想你是明白的,外科医生不一样,精细到毫厘之间的技术,在另外一个人的手里可能就搞砸了,而代价是一条人命。”
思靖点点头,这些她很明白,曾经的她。
“可现在你不想当外科医生了。”凯璇无奈地摇摇头,慢慢地眼睛里蓄满了泪,思靖心疼地趋前握紧她的手,听她带着哭腔说:“你不想当医生是因为不想面对死亡,尤其你是小儿科医生,天天看着垂死的小病人,会让你想起旭颜,你知道这会把你逼疯,所以你选择了放弃。”
思靖抬手轻轻摸了摸凯璇的脸,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痕,秀气地吸了吸鼻子,凯璇异常温柔地说:“相反的,在这里,你有间餐馆,温暖的家人,互相扶持的朋友,还有可以天天去游泳的热天气。”然后嫌弃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尖,说:“在那里你只有我,冰冷的手术刀,还有躺在墓园的女儿。”
这是她们心中最痛的那个伤口,两人看着对方默默流泪,低声饮泣,再也不说话。
即使这桌人的异常引起了隔壁桌的注意,她们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无论接受与否,现在的我们已经走在不同的人生道路上。”凯璇拿着纸巾吸着不停往下掉的泪水,轻声说着:“感情是两个人的事,要两个人一起努力,幸运的话,或许能像十年前一样,我们最后一起去了美国,谁知道呢,也许我们在不同的地方各自成长,有天又回到了彼此的身边?”
感情深了,让她们直接放手是不可能的,但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要在一起也很难,唯有这样,不把话说死,抱着一丝希望,一步步走下去。
这不是开放式的结局,她们还年轻,生命还远远未到尽头,还没有到上演结局的地步。
思靖默默点头,表示她接受了这个说法。
思靖帮忙拖着凯璇的行李,踩着蜗牛步慢吞吞地把人送到了海关的入口。
两人使尽了力气抱紧对方,深深嗅着对方身上的气息,她们知道,放手后再相见或许会是遥远以后的事。
或许,再也不会相见也说不定。
很长时间后,凯璇附在思靖耳旁,柔声说着她最放心不下的事。
“别再自责,学着放过自己嗯?让小旭颜,我们最爱的宝贝女儿,能放心地走,在天堂穿上白袍当个无忧无虑的外科小医生。”
说完后,凯璇轻轻放开怀里的人,眼里噙着满满的眼泪,一步步往后退,终是抬手挥了挥,决然而去。
思靖呆站着看心爱的人离开,满眶的热泪,终于还是满溢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边写边哭,也是够了!
第18章
含送挥别凯旋后,思靖的脑子里很乱,不知不觉中又把自己关在房子里好几天不见人,仿佛回到了暗无天日的过往深渊里。
比之前那段黑暗的日子好一些,这次手上拿的不再是玩具车,而是遥控器。
在云端里找到保存完好的手术录像,太久不曾打开,费了好一番劲才输入正确的密码条,那是凯璇、她和旭颜的生日日期按年纪大小以年年年月月月日日日排列的组合。
这个云端硬盘收录了她曾经做过的许多手术,不一定都成功,当初想把失败的例子存起来是为了提醒自己别再而三的犯错。
说的冠冕堂皇,自己还不是再而三犯错继而伤透了凯璇的心?
她静静地看着过去的自己,青涩的脸庞,生硬的主刀动作,她记得拍摄这些录像时,她刚开始作为奈特的助手,奈特几乎可以说是手把手带着她游走于一场又一场的手术中,日积月累增加她的见识,还有反应能力与心理承受力。
慢慢的,她成了主刀的医生,抛开奈特这个万能的救生圈,学习如何在让人窒息的压力下,逼迫大脑快速思考以找出解决方案,甚至在额头渗出涔涔冷汗时,双手依然稳如泰山。
现在想回来,选择不当医生后,最对不起的人应该是奈特才对,自己作为他的关门弟子,理当好好把他教过的知识继续传承下去才对,而她的事业还没真正起飞,就已经离开了。
当初的她,可以算是炙手可热吧,年纪那么轻就入围了奖项的最后候选名单,她是真的很不在意那些奖项就对了,这都要怪奈特常常灌的心灵鸡汤,放了毒的那种。
内向害羞的她本打着这个借口连奖项晚宴都不想去,还是凯璇死拖硬拽才把她拉去了,思靖就当自己是个去看医学界大明星们的小粉丝,自得其乐地享受法国大厨的鹅肝、鱼子酱和小牛排。
直到听见台上报出自己的名字时,还在品尝饭后甜烈酒的人,抬起头表情一脸懵圈。
顶上大灯照耀在思靖的脸上,她呆头呆脑地环视了周围打扮高贵典雅的人们一圈,宴会厅的原木装潢显得大气,大厅中央雕刻繁复的水晶灯发出绚烂光芒,氛围烘托得愈发辉煌。
从她这一桌的人开始,大家一面拍掌,一边起身,周围的人都对着她笑,掌声不仅没有停歇,反而越来越响。思靖后知后觉地站了起身,转头看笑得开怀的老婆,凯璇凑过来亲吻她的脸颊,在她耳边说:“恭喜你宝贝!你是我和旭颜的骄傲!”
思靖朝凯璇眨了眨眼,然后又眨了眨眼,她没有做任何准备啊,该怎么上台?
太知道她了,这个人若是说自己没准备的话,就是真的一点准备都没有,思靖不是那些表面潇洒说自己没备考,暗地里却通宵苦读的人。
贴心的老婆甚至帮她写了感言,适时往她手里塞拉一张小卡片,于关键时刻挽救了思靖不在大佬们面前出丑。
使她这名小医生声名鹊起的是两年前着手开始研究的小儿肺肝双移植手术,做此研究的动力是凯旋的家族病史,虽然不希望有一天会派上用场,但为了肚里的宝宝,她必须未雨绸缪。
第一次成功时,她已接近临盆,又大又圆的肚子挺沉,低下头连自己的脚趾都看不见了,走路也需要用八字步走,看起来就像只笨重的企鹅。
凯璇并不同意让个孕妇长时间站立做那么大的手术,所以思靖只能寻求许多人的协助,组成团伙合力编织谎言。
那时她才知道自己这些年存了许多社会资本,没想到自己的面子还挺管用,许多人愿意冒着被凯璇撕了的危险,让她那天开脑手术一台紧接着一台,努力帮她隐瞒。
陈医生爱妻如命貌似是件众所周知的事,她平常除了说手术,要说起其他任何私事,那肯定跟林医生有关,所以有人自发地把食堂当天的早午晚饭都拍了一遍,当认真做手术的陈医生依旧不忘叫护士发简讯问起老婆吃饭没有时,思靖就能让护士用这些饭菜和点心瞒天过海。
只是,思靖这迷糊的小家伙又怎么能瞒得过明察秋毫的老婆呢?
当手术进入最关键的时刻,思靖非常专注地观察患者的腹腔,手指轻轻挑起要被切除的肝脏,手套上沾满了鲜血,虽然手术室里站满了现场观摩的医生,但却丝毫影响不到她,当然更没注意到这时又进来了一名医生。
黑人实习生转头看来的是谁时,她差点喊出声来,糟了!
凯璇把手指放在面罩上做了个“嘘”的动作,周围发现不对劲的医生也纷纷探看,大家都吓得一动不敢动。
可见思靖气管炎的形象多么深入民心。
变幻莫测的赤道天气就像个爱变脸的女人,这会儿窗外又开始上演狂风暴雨,思靖按着遥控器调大了声量,并按了回看录像,思靖到了许多年后的现在才知道,原来做这场手术时凯璇那么早就进来了。
当时离手术结束还有四个小时。
在思靖和团队的共同努力下,经过测试终于确定病人的肺部和肝部功能正常后,周围响起了非常热烈的掌声,从手术时除了和手术相关的讯息外脑袋再也听不到其他东西的状态中出来,思靖和心肺的主刀医生互道恭喜,抬起头望着天花板深深地呼出口气。
如释重负。
疲惫感逐渐涌上四肢时,她终于想起自己还是个肉体凡胎,又累又渴的她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然后确定刚刚从医生们让出的一条路走过来的人,就是她的老婆。
当时脑袋里响起的声音就是玩游戏Game Over的音乐。
凯璇挑起了一边眉毛,然后瞟了眼墙上的计时器,好样的,十个小时多一点。
思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不看还好,一看手都快哆嗦了,看到她无比心虚的模样,知道某人已经自觉地开始惩罚自己,凯璇忍不住笑着轻声说:“恭喜啊林医生,手术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