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刚从途丘镇回来,这件事你从哪儿听说的?”
诶?
又糟了。
叶临风乱中出错,恨不得狠狠拍自己一下。
岳沉潭单枪匹马斩杀途丘镇九尺蛇妖为民除害什么的,这个是神书里面写的啊!
所以按照实际的日子来看,这件事,应该是发生在两三天以前的……也就是说,这件事还没有在修真界传开呢,知情者除了岳沉潭本人以外不出五个,还都不是什么大嘴巴。
完了完了,要被误会成幕后主使了……
这要是解释不清,可真就要惹祸上身了。叶临风被吓得狠了,竟然反而冷静了下来,汗也不流了,脑筋转得飞快灵机一动就想出对策,立时就换上一副故弄玄虚的姿态来,下巴都微微翘起。
绝不是因为岳沉潭长得更高才抬头的,是为了做戏做足。
“岳公子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岳沉潭打量他一遍,似乎是心里有了底,看出叶临风修为并不怎么高,放松了些,也配合反问,“假话是什么样?”
“假话就是,天机不可泄露,一切都是我以天眼看出来的。”
岳沉潭笑了出来,继续反问道,“那真话又是什么样的?”
三两句之间,叶临风心里已经想好了说辞打了草稿,这便清清嗓子,慢慢悠悠道,“至于真话……自然也是我用这眼睛看——出来的。”
这可是给岳沉潭留下最坏第一印象的好时机啊。
别人或许不知道,所谓‘单枪匹马斩杀九尺蛇妖’不过是用来平复民心的说法,以及强加在岳沉潭身上的虚名。若不是得到神书,叶临风自己也会对这样的官方说法信以为真。
而对于岳沉潭来说,根本不存在什么九尺蛇妖,他所做的不过是调查了途丘镇百姓被害的真相,不过都是人祸,那也不是什么九尺蛇妖,不过是因为长相太吓人被以讹传讹的泥鳅精,还是免费给方圆百里松土不害人的那种,唯一的罪过就是不小心弄塌了王员外家新修的茅厕,香飘十里。
所以这个‘单枪匹马斩杀九尺蛇妖的青年才俊’什么的,是岳沉潭早期最反感也最讨厌听到的恭维,这一次的扬名,根本不是他愿意的,全都是师门安排罢了。
他脱口而出这一句,也是为了隔应一下人,抢得先机破坏自己给岳公子留下的第一印象。
叶临风努力笑得更得意更狡猾了些,摸着手里还剩一半的酒壶,很是无礼地肆意打量着岳沉潭,又绕着人踱步一圈,刚要张口说话,一个字儿还没蹦出来,就先打了个酒嗝。
这酒肉不离身的模样,对人毫不客气审视的眼神和傲气,也是从岳沉潭这种正人君子会最讨厌的那类权势高人身上学来的。
岳沉潭也是个教养极好的,即便是被一个可疑的陌生人熏了扑面而来的酒气,也没露出丝毫嫌弃的神色,更不会以扇子扇风或转开脸来,要放个脸皮薄的,都要在他面前自惭形秽了。
他只是神不知鬼不觉地闭了气,并淡淡看了一眼叶临风手里的酒壶,眼底隐隐闪过一丝诧异。
而后叶临风才终于开口,“你的身上,还有精怪之血的腥气。”
岳沉潭略一点头,倒是被勾出点好奇心来,示意他接着说。
修仙者但凡到了一定境界,大都会五感敏锐超乎常人,能从他人身上闻到残留的气味,并通过独特的气味判断出是属于哪种东西的气味,倒不是不可能。
岳沉潭惊讶的是叶临风看起来修为寻常,并不像五感敏锐至此的人,可又偏偏被人说中了,便只当他是天赋异禀。
“早就听闻途丘镇有蛇妖肆虐,弄得是民不聊生,一直盼着有厉害的修士去帮忙解决这个灾祸,”叶临风说出近些天本就有的传闻,努力让自己的说法更能取信些,“刚才看岳公子不但有精怪的血腥气,身上似乎还残留着若有若无的药香,以及浅淡到几乎散干净的魔气,应该是为凡人治病疗伤时的药,以及和精怪缠斗多时染上的魔气吧。”
岳沉潭目露好奇之色,似乎是真的半信了他的说法,好奇道,“那为何断定我是从途丘镇来,而非在别处碰到了精怪,救治了别的人?”
叶临风适时微微一笑,抬手指向岳沉潭身后的天空,“你看!”
岳沉潭顺着他的手指一回头,正好瞧见原处的天边,几个矮山头之外,一个接一个的烟花窜入天空,绽放开绚丽的色彩。
“若非恰逢蛇妖之患彻底解决,途丘镇的百姓在这样的时节放烟花,又是为了庆祝什么呢?”
第4章 听说有偶遇
不知是不是叶临风的错觉,岳沉潭似乎愣神了那么一小下,像是被天边的风景迷住了。
“岳公子?”
听到这一声唤,他才缓缓转身,回过头来,脸上依旧是温温和和的微笑,却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然后他带着低沉的笑音念了一句,“原来是这样……”
这一声与其说是在交谈,不如说是自言自语,叶临风没听清。
他困惑地看向岳沉潭,刚还夸耀了自己的五感敏锐,实在不好意思询问刚才他是否说了什么。面如谪仙气质超然的岳公子站在他近处,忽然折起的扇子掩去了唇角弧度,背后是忽明忽暗不断炸开的灿烂色彩,将他的轮廓晕染得更加不真实。
他瞧着岳沉潭,是微微逆光的,觉着那些烟花真是好看,离得那么远也色彩斑斓,应和着天边的云霞。
岳沉潭瞧着他,看向面前这个聪明到像在骗人的少年,眼前却还残留着被烟花和云霞晃到的余韵,明明暗暗地闪着,视线模糊时看着就像是少年的脸颊染上绯色,又转瞬即逝。
心莫名跳快了一拍,岳沉潭闭了闭眼,将某些不合时宜的东西压下,表情这才淡了下来。
“这位小公子说得是。”
这么说是信了这说法了?
忽悠成功,糊弄成功,可喜可贺,嘿嘿嘿。
叶临风笑得更开心了,平日里总被家里说成没有出息的‘小聪明、‘花花肠子,果然还是能派上大用场的不是?
要真换作平时,让他在短短几息的相处里,就从一个人身上看出种种迹象,判断出对方是谁、去了哪儿、做了什么,那是万万做不到的。要说实话,他也没那个本事闻出什么精怪血腥气和猪狗牛羊血腥气的区别,更看不出什么若有若无的魔气残留,还说得像今天这么头头是道。
可好就好在,他提前看了本神书,本就知道真相如何,将结果和过程反过来,要从岳沉潭身上找出去过途丘镇的痕迹、解决了事件的证据,难度就大大降低了许多。
谁还管他究竟有没有这么灵敏的五感、能不能看出这么曲折复杂的真相?
此时他瞧见岳沉潭种种不自然神情,也暗自挪开了视线,偷偷握拳,心想他这么欲言又止、还拿折扇掩唇,肯定是被我隔应到了,真的不高兴了,耶!
神书诚不欺我,果然用这个单枪匹马解决掉九尺蛇妖的名头夸他,是岳沉潭最不喜欢的恭维,以后得多多看多多研究。
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黑白分明如岳沉潭这样的修士,最不屑一顾的就是不切实际的虚名,最看不惯的就是掩盖真相的谎言和被冤枉的好人(好妖?),这简直就是世风日下嘛,更何况自己还成了造成这种事的一员。
这么一想,这个岳沉潭也挺倒霉?
具体的其中曲折,叶临风还没来得及在神书中详看,就只记得是蚯蚓精被当成蛇妖,无辜得顶罪还被打,岳沉潭的师门传话让他对所有人隐瞒真相,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就这么不由分说把他变成了救了整个镇的仙君。
正想着呢,岳沉潭又状似不经意地开口了,“途丘镇的百姓……自从、从蛇妖被除那日起,就在每天傍晚庆祝至今?”
叶临风想着书上的内容,点点头,“是啊。”
这些被谎言蒙蔽了的傻老百姓啊!就这样天天地穷开心,还天天拜你称颂你呢。
岳沉潭略停顿,带着些叹息的语调,“走了这么些天,我竟一次也没有回头看过。想必,途丘镇的百姓们此时此刻,都是在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和安心吧。”
叶临风看他这马上就要伤春悲秋的架势,差点没忍住同情起来了,忍了忍,继续回答顺便补刀,“毕竟是那只九尺蛇妖让他们接连多日夜不能寐提心吊胆,如今岳公子您为民除害,可不要兴高采烈吗?”
若放在不久之前,岳沉潭没任何准备改变时,乍一听这样几句话,的确是要心情急转直下的,不但如此,还要掉头就走,再好的教养脾气,也不是用来面对不识趣的自来熟的。
至于为什么是不识趣的自来熟,而不是轻信谣言的自来熟——废话,能短短几眼就敏锐发觉他身上精怪血腥气、以及残留魔气等诸多痕迹的人,怎么会真的只推断出那种用来糊弄普通凡人的说法?
岳沉潭从一开始相信的,就不是叶临风表面上的那套说辞,而是将眼前的少年当做了看透自己的秘密却温柔地不捅破不说破的人。
也正是这样一个奇妙的人,三言两语便点破了他心中困惑烦扰之事,让他逐渐明白了师门的安排用意,看到了自己的局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