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陷入黑暗，只有月光从窗缝里漏进来。
另一边的宿舍里，陆见烨听到隔壁对面没了动静，托腮想了一会儿，犹豫半天，最终还是打破了自己给自己设定的“不窥探隐私”的原则，说：“NIVEA，查一下老师最近的消息。”
他想知道，为什么最近时汲心情这么不好，还总是看着光屏发呆。
*
……
时汲又做了一个梦。
这一次，他也是在林荫道上睁开眼睛的。
但这一次的林荫道不是盛夏时节梧桐树茂密的时候，而是一个早春。
道路两旁开满了紫叶李，粉白的花朵落了满地，像是绒绒的地毯。
时汲看到少年时的自己坐在围墙上一边看天一边抽烟，清晨湿润的花瓣沾在黑发上，他都没有发觉。
少年还是一副精致得模糊了性别的面孔，气质疏冷带刺。
“铛——铛——”
是晨钟的声音，现在是早自习时间。少年的时汲又逃课了。
但是这次时汲一下子就想起来这是哪一段记忆了，他视线微凝，然后走上前，手一撑自己也跳到了围墙上坐着。
花瓣静静飘落。
他身旁这个少年的自己，手里的烟已经不是细长的薄荷烟，而是那种更烈的、有着橘黄色烟嘴的男士烟了。
“不要抽这种烟啊。”时汲手托着腮，无聊地和自己对话，“……很难戒的。”
另一个自己当然是听不见他的话的。他抽掉了整整三根烟。
梦境里没有时间，时汲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
“叮铃铃……”
下一个时间刻度来了，是课间操的铃声响了。
然后片刻后，他听到了围墙后的脚步声。
“……时汲！”
这是个男孩子的声音，还带着变声期特有的沙哑，语调很急躁。
时汲转过头去，看见了一个穿着校服的男孩子。他视线冷下来。
……脸是模糊不清的，他已经不记得了。应该是一张很平庸的路人脸。
但他记得这个男生很高，也很有钱，穿的鞋子都是名牌。总是有一大帮人跟在他身后，前呼后拥。
少年的自己也在冷冷俯视着男生，没有说话。
他的桃花眼很标准，这样看人的时候，有一种莫名的强势气质。
在这样的视线里，那个男生似乎有点局促，双手不自在地握紧了。
“你对我有误会，那些话不是我说的……”
才说了一句，围墙上的少年就笑了一下。
他轻声说：“是吗？”
这声笑像是一把刺，激到了男生。他说，“那我也没有说得那么难听，是其他人听了之后添油加醋的……”
看着这一幕的时汲感觉有点胸闷，还有恶心。
没有什么比主使者假扮无辜更让人恶心的了。
“再说……不、不是都说喜欢一个人就会喜欢欺负他吗！”
是吗？
不，你只是想要我求你，想要我对你低头。
你真恶心。
男生一开始声音还很低，后来似乎觉得自己很有理，越说越理直气壮。
“时汲，我喜欢你，和我在一起好吗？”
——“咚！”
梦境里的自己随手把什么东西狠狠甩了下去，发出一声闷响，花瓣刹那纷飞。
梦境之外的时汲猛然惊醒了。
“！——”
他翻身坐起来，捂住自己的额头，感到上面都是汗湿的。
“怦、怦、怦……”
时汲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在午夜显得格外清晰。
……又梦到了。
他乏善可陈的过往里，这件事应该是印象最深刻的了。
是因为白天的压力变成了一个trigger吗？扳机叩响，过往重现。
现在是凌晨2点40，时汲发了会儿呆，有点想念文豪。
得想个办法让学校同意他在宿舍养猫，时汲认真地考虑。
没有小猫……他还有大猫。
一只脾气很坏的大猫。
时汲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下了床往对面看了一眼，却发现陆见烨房间里的灯居然也亮着。
浅黄色的灯光透过门缝，像是一露泄出来的金沙。
“……小朋友？”
时汲走到门边，轻轻敲了一下门板，“你还没睡吗？”
门在他面前打开了，时汲被过亮的光线晃得眯起眼睛，紧接着陆见烨把光线调暗，让他能适应。
“老师。”
陆见烨穿着黑色T恤，下面是中分睡裤，头发也有点乱，头顶翘着呆毛，完全就是一副懒散大学男生的样子。他敏锐地发现时汲的情绪不对劲，问，“你又做噩梦了。”
“是啊，所以来找你盖棉被纯聊天了。”时汲耸耸肩，“你这么晚在做作业吗？”
他怎么记得这周没什么作业，为什么陆见烨和NIVEA都一副很忙碌的样子。
NIVEA见他来了，变成“^_^”：“欢迎老师~NIVEA这就去泡饮料！”
时汲看到陆见烨桌子上竖着好几个光屏，其中一个上面显示的……
“呃，那是我的聊天屏幕？”时汲问。
陆见烨顿了一下，金眸静静地注视着他：“……我看了你的消息了。”
“你这个小朋友，怎么这么理直气壮的。”时汲有点黑线地说。除了他的屏幕之外，陆见烨的几个光屏上还有一堆类似计划大纲的东西。
时汲捡了个抱枕坐下来，说，“唔……不过也没关系，正好帮我想想办法。”
他一恢复身份，肯定就会先在网上出名一波，那个大型掉马现场他想想就觉得吵闹。这倒也罢了，最主要的是景瑟夫人到底还有多少办法来孜孜不倦地烦他。
他都能想象到——
这么多优质Alpha喜欢你，宝贝你快挑一个啊！
什么？都不要？那小汲宝贝听我的安排，相亲吧。
陆见烨说：“我有一个办法，但是，不知道老师你会不会同意。”
时汲：“什么？”
“……老师，”陆见烨金眸熠熠，说，“我向你求婚吧。”
时汲愣住了。
——怦。
他刹那间，听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第78章 烟吻
陆见烨不等时汲说话, 就移开视线继续说：“这样你就既可以解决公开身份的问题、又可以免于景瑟夫人的纠缠了。你先假装答应, 这样至少可以应付几年。如果到时候又被催促了，你还可以说相处之后觉得不合适, 到那时再接触婚约。”
他显然是已经深思熟虑过好久、打过腹稿的了, 一番话说得行云流水。
“现在离你的生日宴还有十天, 我做好所有准备大概也需要十天。如果你同意，我明天就和景瑟夫人说, 让她直接把生日宴改成……咳，订婚宴。”
像他这样的人, 想求婚肯定不能脑子一热就上星网发头条，前期准备都有一大堆, 更别说在十天之内操办出一场订婚宴有多艰巨了。
“……老师，你觉得可以吗？”陆见烨说话时没有看时汲, 直到一通话说完才敢重新把视线投注到时汲脸上, 问。
时汲突然觉得喉咙很干燥, 他喉结动了一下，对上那双金色的眼眸，竟有目眩神迷的感觉。像是在暴风雪过境时被吹得晕头转向的蝴蝶, 每一个细胞里都充斥着剧烈的悸动。
这一席话考虑到了所有的细枝末节, 而且全都是站在时汲的角度想的。他在这个方案里，什么都不用做, 只需要假装同意一下, 其他的所有事陆见烨都会为他处理好。
陆见烨的眼睛里没有强迫, 没有期许, 只有安抚和平静。他收拢了所有爪牙，站在他面前等一个回答。
时汲有些慌张地错开视线，起身点了根薄荷烟让自己冷静，然后张了张口，说：“可是……这样的话，压力都是你来承担。”
他不和景瑟夫人说陆见烨的真实身份，无非是因为皇储的身份太耀眼。
如果他到最后还是不同意呢？那到时候承受非议的肯定只有社会身份更显眼的那个人。
陆见烨：“就让我来承担。”
时汲：“你……这样做划算吗？我拒绝你之后可以消失在大众视野里，但你不行……会被笑话很久的。以后如果你还喜欢别人，对那个Omega也不好……”
他说到最后声音弱了下去，自己都感觉过于牵强。陆见烨要是怕议论，就不是他了。
“我说过我要教你什么是喜欢。”陆见烨说，“这就是喜欢。我喜欢你，是不需要计较后果和回报的。”
时汲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细长的烟夹在他指间，他都没有去抽，烟灰一点点结起来。橘红的火星一明一暗，袅袅的烟气腾在二人之间。
他的静默好像被陆见烨看穿了。时汲看到陆见烨嘴角勾了一下，说：“而且，老师为什么觉得你一定会拒绝我？”
“你说了这么多……却没有一句是‘我不喜欢你，所以不想这样做’。”
陆见烨微微靠近了他，带一点狡黠和笃定。
“——时汲，我现在终于确定了。你已经喜欢上我了。”
“……！”时汲猝然睁大了眼睛。
这最后一句落下，虚空里有一把看不见的枪对着时汲的心脏按下了扳机，正中靶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