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燎吃惊。他以为有害已经死了,没想到居然和吴亥在一起。
“有害在哪儿呢?”
禁卫把燕燎带去柴房,燕燎推开门,便看到凶悍无比的白狼蔫了吧唧的半埋在稻草里。
白狼一见到了燕燎,立刻精神起来,“噌”一下立起身子。燕燎走到它身前蹲下,它便把两条前腿搭上了燕燎的手心,递上脑袋呜呜着求摸摸。
禁卫:“……”
真正是判若两狼!
有害此时被铁圈拴着,行动范围限制在极小的一块儿,燕燎拉了拉它颈上项圈,有些好笑:“怎么被养成狗了,不知道回宫找我?”
适时柴房外吴亥登门进来,看着有害殷勤激动的模样,淡淡说:“世子,我要带它出去方便一下。”
燕燎微讶,直直看向吴亥。
关于有害这事,燕燎不得不承认,他当年捡来这小狼崽子,带回宫中放在花园里嬉闹,没差点把路过的吴亥吓死过,导致吴亥后来即便驯服了有害,也并不喜它。
那时有害尚未完全驯化,对陌生的气息还是异常凶狠,见来了个生人,狼性未敛,冲着独身一人的吴亥猛扑了过去。
燕燎素来爱习武,更爱拖着吴亥一起习武,觉得这个狼崽子就是扑上去也不会伤着吴亥,一时就坐在凉亭里作壁上观。
吴亥哪里经历过这么凶残地一幕,怔愣地一瞬间就被有害摁在了地上。狼牙抵着吴亥的胳膊,那点细皮嫩肉,尖锐獠牙舔舐间,刺痛刮过,立时见血。
被疼痛一激,吴亥登时反应过来,抱住狼头狠狠一摔,迅速起身再一脚跺上去,跺断了它半边獠牙。
亭子里喝酒赏花作壁上观的燕燎眼睛一瞪,半口酒差点没喷了出来:“……”
燕燎鲜少见过软软弱弱的吴亥如此发狠模样。
燕燎的内心其实相当复杂。
一方面,他恨吴亥的软弱,吴亥越软弱,就越在提醒燕燎,上辈子你居然是被这么没用的人杀死的。
可另一方面,吴亥狠硬起来,又让燕燎陷入上辈子阴霾的同时、莫名萌生了一种骄傲——这辈子的吴亥是在漠北长成这样的,且渐生出了漠北人该有的狼性。
身后是一丛被压塌的白兰,露水沾湿了吴亥的月白裳。吴亥脚踩着狼头,捧着受伤的手臂,抬头所视的,是燕燎仰起头灌下一口酒,而后挥手笑说:“就叫这狼崽子有害吧,还正好和你搭个伴。”
——
白日里药郎夫妇去后山打理被包罩的药圃,并不在家。
燕燎派了一个禁卫去山路上看看路通没通,另一个则被派回了边关,省得晚上可怜兮兮得跟狼挤在一屋。
吴亥又出去溜着狼,以至于药郎家就剩下燕世子和叫小松的小孩。
小松昨夜被燕世子吓的哭了一晚鼻子,打死也不敢再跟燕世子单独待着,于是跑到院子里玩。
燕世子一个人百无聊赖,便悄然无声坐到人家屋顶上,看这小子大冷天到底玩什么。
药郎家的后院里没有种树,但水井边上有一块又高又大的棕黑木墩,木墩里还嵌着一把木柄斧头。
小松便是在拔木墩里的斧头。他的脸手皆被冻得通红,尤其是手,红得都快肿起来了。
那斧头看起来不轻,这小子肯定是拔不动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较这个劲。
屋顶上的燕燎忽然发问了:“小子,你怎么这么倔,一定要把斧头拔出来干什么?”
这一声把小松又吓了一跳,紧张地寻找声音来源。他本来是害怕燕世子的,可看到燕世子像鸟儿似的,垂着腿坐在屋顶边缘,小孩子心里的害怕就被佩服比了下去。
小松说:“我爹说了,什么时候我能把斧头拔出来,什么时候就可以带我上山采药打猎。”
原来是这样,还挺好强。
燕燎目中闪过一丝笑意,纵身轻快地从屋顶上跳下来,走到小松身边。
“看着。”一边说,一边伸手,不费力气地轻轻一拉,那斧头就被燕燎举在了手里。
小松看燕燎的目光立刻就从佩服更进一层,变成了仰望:
“世子好厉害!我娘说了,您将来是要当我们所有人的王上的,可以让我们过上好日子,所以很厉害很厉害!”
“等你能拔出这把斧头,你就能保护你爹娘了,等你能保护你爹娘了,那你也就很厉害了。”说着,燕燎一撒手把斧头给砸了进去,往后退了一步,“来,练吧。”
小松瞪着嵌进木墩的斧头,大叫:“刚刚木头上面还能看到斧头呢!您一砸,砸得只剩木柄在外面了,我这要拔到哪一年啊!”
看着小红脸皱成一团的小孩,燕燎笑出一口白牙,明眸里难得柔和:“这样才好玩!”
吴亥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燕世子,他要迈进后院的脚顿时就悬在了门槛上方。
吴亥几乎是立刻合上了眼眸。然而眼前好像还是深深刻着燕燎柔和下来的侧脸。
这是一个收敛了气势,温和的,正逗着孩子玩的燕世子……
吴亥近距离在燕燎身上见过最多的,是燕燎不屑一顾的冷漠,暴跳如雷的愤怒,和疏狂凛冽的杀意。
极少时候,燕燎才会温柔以待他…温柔地就好像五岁那年他在漠北初次看到骄阳。
那是吴亥第一次知道原来他其实可以不被鞭打,他也可以吃上热饭,穿上暖衣,睡上软榻。
而给予了他这一切的人,叫燕燎。
是一个喜怒无常的,恶劣的,高高在上的漠北世子。
吴亥睁开眼,冷笑一声,心道果然就是喜欢小家伙。
转身欲走,刚一转身,身上却一沉。吴亥一愣,摸上肩膀,摸到了厚厚温暖的黑氅。
“你脸都白了,怕冷出门也不多穿点,再冻出风寒了我可不管。”
吴亥几乎是立刻觉得肩甲一阵发热。
无知无觉的燕世子抬起袖子嗅了嗅:“你是不是在喝药?我昨天睡你睡的那张床,一起来觉得身上一股儿药味,是不是你身上的味儿?”
燕燎话音刚落,清清冷冷的吴亥耳边一嗡,浑身的血液几乎在一瞬间悉数流窜上了头顶,燥热得他背上起了一层无名颤栗。
看着吴亥理都不理人,燕燎沉下了脸:“这小子,骨头硬了,已经不把本世子放在眼里了。”
——
冀州,下谷郡。
郡守府衙,朱庸书房中,徐少清坐在积着一堆案牍的书桌后。他拿起郡守官印在一件公文上盖下章,递向身侧的李大人。
李大人有些紧张:“徐大人,您这瞒天过海,怕是快支撑不住了,冀州灾情严重,底下三个县的县令都递了公文,要您开城放仓。”
徐少清轻声说:“先不用管。”
随后他快速写了一封信,装进信笺后递给家仆:“速速去漠北,递交给漠北燕世子。”
那家仆拔腿就要跑。
徐少清又叫住他:“等等,若是燕世子不在王城,就交给百里云霆。”
家仆应下,抓着信笺往外跑。
李大人犹疑了一会儿,问:“徐大人,冀州的粮仓,真的不开吗?”
徐少清看也不看他,继续批注公章:“不开,再等等。”
“等什么?”
徐少清这才抬眼:“等人一起来。不是要见郡守吗?那就让他们一起来。”
李大人擦了擦汗:“可是朝中也已经安排人往冀州来了!”
第33章 有兽来袭
徐少清道:“路难行,让使官慢慢来。”
李大人一愣:“您的意思是?”
徐少清放下墨笔:“咸安帝都派使官来漠北, 这天寒地冻的, 使官大人途经我冀州, 怎能不叫各郡县县令好好招待招待?”
徐大人您刚刚真的听我说话了吗?!
李大人都想双手抓住徐少清的肩膀把他摇晃个清醒:
“大人呐!我刚刚已经说了, 冀州灾情严重, 下谷外已经有三个县令求见郡守了,他们尚且自顾不暇,怎么有心来接待使官大人?”
“哦?我还以为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媚上欺下。”徐少清把批完的公文推开,淡淡说:“灾情严重, 不在各自的郡县想办法抗灾, 来找郡守作甚?”
“求郡守放仓?”
“朱庸可会放仓?他不会。来的几位大人真的是来求朱庸放仓?”
徐少清眼眸里清明的很:“不过是寻到了个由头,来下谷讨好郡守,顺便自己躲几天清静, 最好是能等灾情过去了再回去, 回去后对上对下痛心疾首一番,诉说自身功表,表示已进了全力,这事便可以翻篇了。”
李大人:“……”
徐都尉家年轻的长子,看东西比想象中要透澈的多。
徐少清说:“你且放心,有他们在, 使官的脚步快不了。便是使官坚持赶路,那就等他来了下谷再说,方才我已经把消息递向燕世子了。”
——
此时,阴暗寒冷的漠北地牢里, 残烛孤灯,青桌破椅。王信白就坐在破椅子上,略有些同情地看着燕羽。
燕羽被悬绑在刑具木柱上,四肢拉开呈大字型,他的脚底还沾不到地,被这么绑着,想必舒服不到哪去。
这地牢里环境糟糕,燕羽以往不是没在这里审问过囚犯,只是如今被调换了立场,他成了被悬挂审问的那方,以至于他身上虽未受重刑,精神上却已经被折损的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