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灯芯变了,火苗大,屋里自然亮堂,怕是辛氏特地弄得亮一点,好叫他吃饭的。
碗里的吃食也能看清楚。
是菌菇酱烧的猪肝和猪肠,没有腥臊味,闻上去十分鲜香,颜爻卿一看就知道这是按照自己提供的法子烹饪的,否则断然不会有这样让他喜欢的味儿。
碗旁边放着猪板油煎的薄薄的面饼,足足有一沓,现在吃不怎么酥脆了,可也还是香喷喷的。
“娘,我就说这样的薄饼好吃,早叫你这么烧,你不乐意,现在吃着知道好吃了吧?”颜爻卿夹起一块薄饼,不吃菜就这么直接吃薄饼味道也十分好。
猪板油的香味足以弥补一切,颜爻卿觉得自个儿只吃饼也行。
“好吃!”炕上没有人说话,就只有刘哥儿傻乎乎的声音十分响亮的说,“就是这样的薄饼要用很多猪板油,可得不少银钱哩。老五咱们不能经常吃,没那么多猪板油用。”
家里的猪板油其实还有很多,只是烙这种很薄的饼用的猪板油太多,家里头人都舍不得。
平日里家里吃的面饼都是直接蒸熟的,几乎是一点油水都没有,还是后来颜爻卿天天嚷嚷着要吃煎的烙的,辛氏这才给做了几回,不过那面饼是厚的。
“往后多整点猪板油,咱们不能顿顿都吃肉,难道猪板油还吃不上么。”颜爻卿就说。
“老五。”辛氏道。
“娘。”颜爻卿打断辛氏的话,问,“老大咋样了?”
辛氏身体一僵,就不说话了。
颜老头就叹了口气道:“老大再喝几天汤药就好了,没啥事儿。过些日子就能下地干活,不碍事。”
“到底咋回事?”颜爻卿一听颜老头这语气不对,赶忙两三口巴拉完碗里的菜,猛的站起来,“老大那边到底咋了?我这一天跑出去奔波,好几天都没回来,总得叫我知道家里头咋地了吧?”
外面颜文宇总算是活动好手脚,慢吞吞的到了上房,见着颜爻卿问就赶忙道,“爹娘是生老大的气。”
“咋了?”颜爻卿问。
颜文宇就道,“先前老二、老三去作坊忙活,我在家里头……”
后来颜文武忽然出事,可颜文田和颜文车的活计都已经安排好了,临时再找别人肯定不合适,只能让他们先干活,颜爻卿去请林大夫,后来又马不停蹄的去了冉家。
这边林大夫来了颜家,确实是能解颜文武中的毒,就是用的药材都是十分贵重的,得不老少银子。
当时林大夫就直接说了,银子这个事儿必须得解决,否则的话药材便是他也没有法子。
这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便是多少银子都是应当的才对,当时辛氏便砸了一个首饰,当初颜爻卿不让砸的首饰,最终还是砸了,变成一块扭扭曲曲不怎么好看的银子。
可这也不够啊。
小辛氏那边拿了五两出来,宁哥儿原本在作坊里忙活,听说出事了也回来了,也是拿了五两出来,刘哥儿啥都不懂,可他也没有非得把银子藏着掖着,咬咬牙,把自个儿屋里的银子都找出来,最后也是凑了五两。
可以说各房都是挖空心思的挤出银子,就为了叫颜文武好。
最后林大夫看了看这些银子,没说够。
辛氏就知道这些银子还是不够,便直接对冉氏道:“你再拿点银子出来,回头孩子出生了,咱们一家子人一块儿帮着想办法,总能叫孩子舒舒坦坦的。”
“老五的生意做得那么大,怎么就不能再拿点银子出来!”冉氏这么说。
当时林大夫也在场,他就知道颜家除了颜爻卿,能拿出来的银子就只有这么多了,“成,我先配几服药喝着,后面的再想办法。那药材我手头也没有,还得去镇上寻摸寻摸。”
否则的话,银钱多多少少的,林大夫就觉得以自己跟颜爻卿的关系,那些银钱其实是用不着怎么讲究的。
只是药材不够,林大夫能写出方子,可药材也得拿银子去买。
“多谢。”辛氏赶忙道,“那银子回头等老五回来,再想办法。”
辛氏知道林大夫这么说就是想自己补贴银子,可颜家跟林大夫是什么关系呢?万万没到补贴银子的地步,所以这个银子是一定要还的。
“到时候叫老五拿银子就是。”冉氏说的理直气壮的。
她就是觉得冉大、冉二现在应当已经回家了,梅姐儿也不在,颜家因为颜文武跟冉家闹得不愉快应该也过去了,而她现在肚子里还怀着颜家的孩子,那她就还是精贵的。
且大房屋里眼瞅颜文武不能下地干活,还得要家里养活,而她又行动不便,等到时候孩子生了还得照料孩子,也是不能下地干活的。
这样的话手头就必须得存点银钱,否则到时候定然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
那边林大夫帮着置办好药材,特地叫徒弟给送过来。
“我来熬药吧。”冉氏眼珠转了转,忽然道。
一副药值那么些银钱,冉氏就觉得颜文武配不上那么些银钱,叫她熬药的话,把里头之前的药材都挑出来,回头拿到外面不也能换钱?反正药方谁都看不懂,熬出来的药都一样苦,根本尝不出来。
“我来。”辛氏直接结果药,就没给冉氏过手。
这原本也没什么,辛氏担心儿子,亲自熬药也正常。
偏偏刘哥儿看不明白,巴巴的跑去找宁哥儿说话,又听着宁哥儿跟他解释,就傻不愣登的说了出来,“哦,大嫂跟梅姐儿一块儿害大哥,这会子还不知道会不会继续害呢。”
说完这话,刘哥儿才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也才终于意识到冉氏究竟有多么危险。
正巧这话叫冉氏听到了,这就抱着肚子闹腾起来。
这回辛氏倒是没管,小心翼翼地熬好了药,亲自端着去给颜文武灌下去。
一副药下去,颜文武又在炕上拉了一回,也醒了过来。
一见着颜文武醒了,冉氏就说肚子疼。
颜文武别的都没管,先关心冉氏,眼瞅着冉氏疼的不行的样子,就想着叫林大夫来看看。
那边辛氏一听就道:“谁都不许去请林大夫,郎中也不行!”
颜家剩下的人哪里有敢不听辛氏的话的,于是就都没有动弹。
这下子颜文武也生气了。
“现在还气着呢。”颜文宇就说,“老大现在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就盼着大嫂没事。可我瞧着大嫂不像有事的样子,偏偏她说肚子疼,老大就信了。”
“这回咱们家可还欠着林大夫银子呢,后面老大喝的药都得银子买,去哪儿弄银子去。”
“我想跟老大说清楚,他非得不听我说话,就是想找林大夫看看大嫂。”
“你说咱们家现在哪里还有银子,总不能砸锅卖铁,往后不过日子了吧?”
颜文宇心里的怨气那也是一波一波的,倒不是因为颜家别的人,就是因为颜文武,可那又是他的亲兄弟,也只是说说话,哪能真的就厌烦了。
“老大这是糊涂了。”颜爻卿道,“都是兄弟,他不听话就不管了?回头我去说说他。我跟你们说说我都干了些啥子……”
于是颜爻卿把自个儿干的事儿都说了一遍,不过没说黄四郎动用了一笔来头不小的了不得银子,也没说一路上遇到的难处,只是大概的说了说,也说了清姐儿。
最后颜爻卿道:“是我对不住你们,这事儿牵扯到了狗老爷,我也彻底得罪了他,往后的日子怕是不会消停。”
“老大躺在家里都有祸事来,一个狗老爷算什么。”颜文田就道,“老五你做的好,咱们家也不是那等怕事的人家,既然把冉大、冉二都送了进去,那这事儿就必然得有个说法!”
“冉家原本我眼瞅着还算可以,只是梅姐儿……歹毒了些。”颜文车就道,“老五,这事儿确实不能含糊。”
“吓唬吓唬也好。”颜文宇也赞同。
颜爻卿就松了口气,又说,“现在先关着冉大、冉二,回头咋样还得另说,你们可别说漏了嘴。这事儿复杂的很,我手头好歹还有生意,这才能进了县老爷的门,否则哪有那么容易……”
“谁说不是。”颜老头就叹气。
又说起生意的事儿。
颜文田赶忙道,“单子都给放完了,请来帮忙的都是相熟的人家,工钱啥的都不着急。”
“又有当场就继续下单子的,这个咱也不懂,我跟他们说了,叫他们回头来作坊找黄四郎。”颜文车也赶忙道,“我那边有个毁单的……”
“成。”颜爻卿打了个哈欠道,“时候不早了,都回去歇息吧。有啥事明儿个再说……”
颜文田就赶忙站起来,熬到现在都困得不行了。
等家里的人都散了,颜爻卿和黄四郎还在上房呢。
“那是谁?方才老二都跟我说了。”辛氏指了指门口。
颜爻卿跟黄四郎回来,身后还带了个小尾巴。
虽然大晚上黑灯瞎火的,可也能看出来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哥儿,一双眼睛倒是大,很瘦很瘦,看着就不像庄稼把式干惯农活的那种小哥儿。当时颜家兄弟都见着了,不过颜爻卿没说,他们就也没有问,可也没有瞒着颜爻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