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虞明博退朝时铁青的脸色,众人都乐得不行。
连一向老成持重的秦尚书都忍不住抚须笑道:“早听我阿父说起林轩的“君子动口不动手”论,今日看来,林轩对付伪君子也很有一套章法啊。”
“哦?”
天顺帝他们却都是第一次听说,饶有兴致地催秦尚书说仔细些,后者自无不允,娓娓道来。
贺林轩听了两句就听出了里头的机锋。
这“君子动口不动手”的说辞,却是他当初在山水镇四方来贺说来哄那群打架闹事的小少年的。既然进了秦老的耳朵,肯定少不了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手段。
显然,秦尚书对内里曲折并不知情,否则也不会拿到他面前来说笑了。
想到秦尚书回家可能要吃他老人家一顿挂落,贺林轩心里就有点乐。
他面上不显,打算带回家同夫郎逗个闷子。
等秦尚书说完,众人不免又是一阵好笑。
天顺帝就拿眼打趣贺林轩,说:“这道理一听就是出自林轩之口。如此说来,面对小人,君子当抢得先机,说得对方没有动手之力。若换作是伪君子,那便连动嘴的机会都不能给了,哈哈。”
想到贺林轩大赞其词,一番连消带打说得虞明博哑口无言的场面,真是越想越觉得刁钻。
贺林轩连忙谦虚道:“陛下说的对。正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虞大人品性高洁,对上我这样的无赖,就太吃亏了。”
此言一出,又惹来一阵笑声。
相比起御书房的君臣和乐,回到安平侯府的虞明博却是终于忍不住发了脾气。
“滚!都给我滚下去!”
他一脚踹在随从身上,气恼无比地走回书房。
一步踏进去,他却愣住了。
正在房中饮茶的安平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虞明博只觉浑身一凉,立刻收起脸上的怒容。
“见过父亲。”
他整了整自己的形容,放慢步子上前。
行礼后,他跪坐在安平侯身前,惭愧道:“早朝上的事……您想必已经知道了。都是孩儿无能,给您丢人了。”
“输了一次,并不丢人。次次都输,才是真的丢人。”
安平侯给他倒了一杯药茶,放在他面前,语气从容却又冷淡。
虞明博听得头皮一紧。
饮下茶水后,他一吐心中的郁气,而后定了定心神,凝声道:“父亲,没有下次,孩儿不会再输了。”
“嗯。”
安平侯应了一声,但看他的表情并没有把儿子的承诺放在心上。
虞明博对父亲知之甚深,知道他此刻一定是恼怒到了极点,不由有些忐忑。
见安平侯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他左思右想,试探道:“儿子回来的路上细细反思过,为何这次会败在贺林轩手里。”
“哦?”
安平侯抬头,总算给了他一个正眼。
虞明博见自己说对了,心里一喜。
但面上不敢表露出来,他肃容继续道:“昨日贺林轩料理兴武伯的手段,儿子看在眼里,自然知道此人城府极深,不好对付……”
“可是,你还是轻敌了。”
安平侯打断了他,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
虞明博迎上他的目光,终于知道这才是父亲对自己动怒的真正原因。
“是的……儿子还是轻敌了。”
虞明博满面愧色。
“贺林轩出身不堪,加之今日他的言行粗陋,让儿子起了轻慢之心。
但事实上,此人不仅城府深,极善伪装,而且……不瞒父亲,出手前,我也在心里反复思量过,但贺林轩的反应完全不在儿子的预料之中。
观他行事,就好似——市井无赖一般,完全没有道理可讲!”
安平侯听到这里,微微露出一个笑容。
“无赖。”
他琢磨了一下这个字眼,道:“这,不正是这位贺大人处事的道理吗?你之所以会输,一是因为你没有对付这种人的经验。第二,就是因为,你没有他那么不要脸。”
虞明博闻言松了一口气。
父亲能够谅解他,自是最好不过。
但想到今天的失败,他的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
“父亲,户部开给工部的欠条,您应当也有所耳闻了。
黄金一万三千多两,白银近四十万两。这笔钱就算给现银,都不是一两日能筹集的。
何况……
儿子一时不慎,着了贺林轩的道,现在要将这些东西套现,让户部核查实物。仅仅半个月的时间,根本不可能完成!”
说着,虞明博握了握拳头,咬牙道:“儿子实在不甘心。应当如何挽救,还请父亲教我!”
安平侯却直接摇头,道:“输了,就要承担后果。”
第105章
金銮殿上发生的事, 初初传回安平侯府时,安平侯自然也是恼怒至极。
但他的养气功夫远非虞明博能比, 很快就冷静下来,将事态反复琢磨,心中已有计较。
“输了,就要承担后果。皇帝不在乎你和贺林轩如何较量,但你既然已经在御前夸下海口, 就必须让皇帝看到你的诚意。”
说着,安平侯看向长子,眼神锋利暗含警告之意。
“为父此来,便是告诉你这一点。
但不论你用什么办法, 记住, 推人顶罪不可取!这样拙劣的伎俩只会让对手看轻你。而自昨日之后,任何盟友都可能倒戈相向, 但至少不能由你亲手将人“送”到对方的阵营之中。
你可明白?”
虞明博闻言一惊。
他确实有填补不上缺口就让人出面认罪,叫贺林轩半个月后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打算。
毕竟贺林轩翻出的旧账都是他履职工部尚书之前的事,无论如何也怪罪不到他头上来。
但既然父亲这么说了,他也只能歇了这个心。
只是, 他实在气不过。
财帛事小,面子是大。金银物资东拼西凑总能补上,可众目睽睽下败在贺林轩手上的屈辱,他万不能忍受。
“那贺林轩本就气焰嚣张,这次我棋差一招,还不知道他要如何得意!难道我们就这么算了——”
他脱口而出, 话未说完,却对上安平侯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虞明博陡然清醒过来,忙咽下到嘴边的争辩,懊恼道:“对不起父亲,是我急躁了。”
安平侯没有说话。
他不斥责,也不安慰,这样的态度反而让虞明博如坐针毡。
世人皆称安平世子继承乃父之风,心机谋略,无一逊色。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不管外面的人如何赞许,从小到大,虞明博没有一次真正得到过父亲的认可。
虞明博为此挫败不已,面对安平侯时总是提着十二分小心。
此时,他强自冷静下来,沉思片刻后,说道:“父亲的意思,儿子明白了,定不会让贺林轩再在这件事上做出文章。况且,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就不该一味沉溺,当往前看,总有我扳回一局的时候!”
安平侯喝了一口茶,这才道:“便是这个道理。你明白就好。”
虞明博却再不敢有分毫松懈,思忖道:“诚如父亲所言,贺林轩此人百无禁忌。他谁的面子也不给,仿佛什么都豁的出去,什么都不在乎。儿子就是顾虑太多,放不下颜面,这次才会错过时机,以至于连挽回的余地都没有。”
安平侯目露满意,点了点头。
虞明博却忧心起来:“可是这样的话,儿子该怎么赢他?倘若他一直是这个路数,儿子对上他……并没有太大的胜算。”
“你考虑得很对。”
安平侯点头,指点道:“对付不同的人,就得用不同的手段。你用君子之法想在朝堂上赢他不易,那便应该将视线转移开,再试着用小人之法对付他,或许能一击中的。”
虞明博自认自己也精通小人之法,可是想来想去,都找不到突破口,不由求助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您的意思是……?”
安平侯慢声道:“李家人有一个通病,且病入骨髓,药石罔救。有道是物以类聚,这个贺林轩也是如此。而且,依我看,他这病恐怕比李家人还要重几分。”
虞明博不解其意,疑惑道:“您指的是?”
“重情。”
安平侯说着都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李老太傅如此,他这孙子也不遑多让。若非他们太过重情,总抹不开情面,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呢?”
李家一门清贵,自有自己的风骨与格调,只要安分守己,不论朝廷如何更迭,也不能动摇它的地位。却为着先帝爷的情面,踏进南陵这名利场中,落得家破人亡。
如今,李家后人又因往日情分,卷进这一场风波中。
放着富贵清闲的日子不过,非要做君臣之争的靶子,怪得了谁呢?
闻言,虞明博眼神闪过一道精芒,心思斗转。
但越是深想,他脸上的喜色就渐渐褪了下来。
看着父亲,他有些不安道:“可是,要用李家人对付他,恐怕陛下那边……”
皇帝对李家人的维护谁都看在眼里。
尤其是初初登基的时候,他对李家人的爱重尚在巅峰,贸然对李家人出手,不管贺林轩会如何,皇帝那边怕是不好糊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