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老人家是打定主意不理睬他们,无辜被卷入其中的何谚实在有些难熬。
他看了眼坐得笔直、一脸苦相的李文武,再看贺林轩还喝着茶笑着看诺儿说话,很是悠闲的模样,忍不住倾身过去,小声道:“林轩,你要是有法子,还是赶紧哄哄我师父。你看你阿兄,都出汗了。”
贺林轩看了一眼,笑了笑,也压低了声音说:“稍安勿躁,等着就是了。”
何谚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侧过身给李文武倒了杯热茶,示意他放松一些。
小半个时辰后,诺儿和李信终于说完了此行的趣事,转而问起秦老爷子的近况来。
秦老满口都好,脸上全是笑容。
诺儿眨了眨眼睛,说:“可是太爷爷,我听阿伯说你心情不好,都哭鼻子了呢。”
李文武:“……”
秦老:“……”
他阴恻恻地瞥了李文武一眼,摸了摸诺儿的小脑袋,慈祥地问他:“你阿伯还说什么了?”
诺儿没看到李文武拼命给自己使眼色,认真地想了想,说:“阿伯就说了这个,让我听太爷爷的话,逗您开心呢。”
“真乖。”
转过头秦老却变了脸,不阴不阳地瞅着李文武说:“你倒是会找帮手。”
“阿爷……”
李文武告饶,见老人家一脸嫌弃,那张哭丧的脸差点挂不住了。
诺儿拉着秦老的手,有些好奇地摸了摸手背上衰老的褶皱,不过他还记着阿父交代的正事,凝着小脸严肃道:“太爷爷,你不要难过。”
“阿父说南陵是个伤心地。自从来了这里,阿爹,还有阿伯阿么也不开心,总是躲着我和阿兄偷偷抹眼泪呢。”
诺儿小大人样地叹了口气,说:“诺儿想回家,可是阿父说,以后我们的家就在这儿了。家就是家,苦辣酸甜,柴米油盐。累了,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了,都不能逃避,要一起努力去面对,去解决烦恼。”
“太爷爷和我们就是一家人,诺儿想让太爷爷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我陪你说好听的,吃好吃的,玩好玩的,这样就没有时间生气了。哦,对了!”
诺儿招呼着李信把他们带来的东西拿过来。
打开木匣子,却是几卷宣纸和文房四宝。
诺儿说:“我最近学了一个新法子——谁惹我不高兴了,就画一幅大作送给他。这办法可好用呢!没有它解决不了的烦心事,要是画一幅不解气,就画两幅。阿伯不是惹您不高兴了嘛,我教你怎么对付他。”
说着他瞅了李文武一眼,提笔在宣纸上涂抹一番。
不一会儿,一个歪鼻子斜眼却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是李文武的画像,跃然纸上。
秦老看得哈哈大笑,直夸他天资聪颖有慧根。
诺儿拉着他一起来,两人边画边讨论。时不时瞅李文武两眼,再落笔,也不知道画成什么模样了,每每乐不可支。
待到大作落成,一老一小的脸上沾着墨迹,尤其是诺儿鼻尖上一点黑,逗笑了一群人。
不过,等大作问世,李文武就笑不出来了。
只见画上的人,一手扶着顶在脑袋上的水缸,一手捂着屁股,脸上挂着两行宽泪,可怜兮兮地看着画外的人。
最难得的是,惨不忍睹到如此地步,却还是能一眼就看出来画上的人就是李文武!
衣着打扮便不说了,眉眼间就有九成神似。
诺儿还在旁边题字:种瓜得瓜,阿伯撒谎屁股开花,哈哈。
落款写着:画仙贺子诺,南渝清客僧。
秦老还正儿八经地盖下私人印章,乐得前俯后仰。
他都忘了放下手中的毛笔,墨汁滴了自己一身,还拍着腿直说:“老夫毕生作画无数,却没有一幅比这副更值得收藏!我可舍不得给你了。待会儿再画一幅让你拿回去挂在书房,每日看三遍反省!这幅我要留着,带下去给老兄共赏,哈哈哈!”
“哈哈哈哈!”
贺林轩和何谚笑倒在椅子里,连李信都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
李文武:“…………”
想笑又想哭,扶着额头,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第90章
午间用饭的时候, 李文斌三人看到秦老乐呵呵的,对李文武都绷不住冷脸, 十分纳罕。
待看过秦老送给李文武的大作,三人立刻笑作一团,吃饭的时候还瞧着李文武,满眼戏谑。
秦老让诺儿坐在自己身边,时不时给他喂两口。
诺儿没有坚持自己吃, 也喂他吃菜,惹得秦老眼角的纹路都加深了几分。
末了,他道:“你们这几天也不得空,就让诺儿和信儿到我这儿来吧。”
李信便道:“昨日阿父和阿叔就交代了。荒废了好些时日, 我也想请太爷爷教我读书呢。”
诺儿也跟着点头。
秦老自是不能更满意, 连说文哥儿贴心。
江南李家主家的人这两日便就到了,李文斌兄弟和张河忙着准备扶灵回江南和重回族谱的事。
而贺林轩则趁着离京前实地考察铺面和南陵的市场情况, 都不得闲。
各自忙了五天,才成行。
江南州在南扬和南广两州的西侧,有山势阻隔,水路反而更费周折, 一行人便走官道。
张浩海带兵护送,一路紧赶慢赶,如此过了十天才到了李家主家。
停灵三日,受族亲祭拜,再迁入祖坟中入土为安。
葬礼过后,这日大家都早早睡下, 李文斌也很累,却怎么也睡不着。
不是因为有心事,而是这日是月末,正值他的情潮。然而守孝三月不能行房,夜里就变得十分难熬。
贺林轩也不好过,但更心疼他辛苦,一边给他扇风,一边说故事哄他睡觉。
实在无法入眠,李文斌便和他说话:“那日秦阿爷说诺儿的年纪能上蒙学了,便是不去书院,也要找个正经的夫子回来教他。林轩,你说呢?”
“这件事,前两日阿兄也找我说了。”
“嗯?”
听他的话,似乎李文武找他说了别的事情,李文斌抬眸看向他。
贺林轩贴着他红润的嘴唇,有些难耐地磨了磨,低声道:“阿兄收到京城来信,皇上说他有意取缔上书房,让三位皇子和宗亲子嗣进国子监和京中学子一起读书。”
“这样一来,诺儿和信儿……把手拿开,热死了……他们岂非都要去国子监读书?”
贺林轩老实地把手拿出来,又拿来布巾给他擦拭汗津津的后背。
“江南和南陵也没差多远,却热了不少,我给你倒些水,一直流汗呢。”
他起身倒水过来,李文斌也给他擦脖子上的汗水,说:“你也喝点,这里的天气实在不好。”
夫夫俩打着花腔,相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贺林轩就抱着他说:“我喂你喝?”
李文斌觑他一眼,“别一天到晚老不正经的,我还想多凉快会儿呢。”
贺林轩也就嘴上说说,哪舍得搓火让他更难捱,赶忙拿过扇子接着给他扇风。
李文斌边喝水,边说:“阿兄以前就是皇上的伴读,我看这意思,皇上是想让信儿和诺儿给皇子们作伴呢……其实,我倒是宁愿他们过的自在些,不要卷进这些风波里。”
贺林轩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还是让他们多经历些事情,以后才能稳得住。
特别是信儿。
诺儿长大了,如果想要闲云野鹤,未必不能做到。他却是乐安侯府唯一的继承人,扛不住也不能撂担子。”
李文斌低叹了一声,“以前偏安一隅,却心有不甘。如今大仇得报,处境却不比那时候轻松……林轩,阿兄想要明哲保身不难,可我心里还是不踏实。他们不能在阿兄身上钻营,就朝你使劲,迟早要把你拖上这艘船。”
贺林轩挑了挑眉,凑在他耳边说:“能者多劳嘛。我也很后悔,我要是不这么优秀就完美了。”
李文斌忍俊不禁,捏捏他的脸皮说:“夸你的人太多了,你就少夸你自己吧。我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贺林轩咧嘴笑,换了一只手给他扇风,边道:“世间哪有两全事,总是有舍才有得。勉之,我不贪心,只要你和诺儿在我身边,其他的事情我都能应付。”
李文斌应了一声。
过了好一会儿,才枕着他的臂弯轻声说:“林轩,我想家了。”
“等我们老了,你就带我回去好不好?我们还到山上打猎,挖些草药回家种着,每天只想着朝食吃什么,午食吃什么。你说书给我听,我为你作画弹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说好吗?”
“……好。”
贺林轩亲吻他的头发,不知道为什么眼睛忽然有些发热。
在江南逗留几日,复又踏上回程。
这一路比来时要轻松许多,一行人放慢步伐,用了大半个月才返京。
而在此期间,四方来贺的三家分号和南陵城中的部署,并没有因为贺林轩缺席而停摆,如火如荼地展开着。
百废待兴的南陵城,最鲜活热闹的两处地方,一是朝堂,第二个就是贺家商铺了。
更让人在意的是,在李文武一家离京期间,工部刚刚修缮过的乐安侯府也闭门翻修,几乎可以说是大兴土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