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黑雾以怨念壮大自身, 能锁住人死前的负面情绪, 阿恒这一年多来杀的人超过数百,这么多人的怨念集结在一起,难怪阿恒会变得如此残忍暴戾。
奴妾像是失了魂魄。
她像是坠入了一个永远都醒过来的噩梦中, 只呆呆看着酒坛。
阿恒慢慢说:“令弟失踪半载,出动了那么多人手找了许久都没找到,活不见人, 死不见尸,你心下也很担心罢, 顺便问你一下, 这坛用令弟的眼睛泡的美酒,味道如何?”
奴妾手指上的青筋暴起,她死死的捏着手中的碗, 接连深呼吸了几次才稳定住自己即将失控的理智。
“你想怎样?”奴妾垂首, 让人看不清这妖魅女人的神色,她加快语速,语气种带了一种难以抑制的悔恨,她的眼泪滴滴落下, “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要杀我就动手罢,我只求你,别再伤害我唯一的亲人了。”
“唯一的亲人,你又在我面前撒谎了,”阿恒面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奴妾,原名周娉婷,父母因卷入皇十一字贪墨一案畏罪自杀,据说三个子嗣也在那一场大火中死去。”
“不过,要是先帝知道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之后都还活着,一定会气得从坟墓里爬出来吧?”
阿恒拎起酒壶,倒出酒坛中剩余的酒液和一颗变质的眼球,将碗推到奴妾面前。
“你也别太难过,令弟只是失去了一只眼睛而已,他又没有死,”阿恒探出一根手指,伸进酒水中,慢慢戳了戳酒水中因为长期浸泡而鼓鼓胀胀的眼球,“好歹没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所杀,然后砍下头,已经是很幸福了,你说,是不是?”
奴妾离开座位,慢慢的跪倒在地:“你到底要怎样才能放过我弟弟,十多年前他也只是个孩子而已,你要折磨我,要杀了我都可以,我只求你……放过他。”
阿恒面无表情:“奴妾,我查出了你早年的经历。”
奴妾早年是个普通的侠女,父母死后她去找了自己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婿,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的未婚夫婿毫不犹豫出卖了她,还找了几个朋友一道玷污了她的清白。
但她的悲惨命运并未到此结束,重伤欲死之际,她被当时六畜堂的一个普通杀手捡回去,然而这人捡她回去也没安好心,只把她当成泄欲的工具,奴妾便是那时候起的名字。
奴妾忍了好几年,忍到最后找到机会杀掉了那个杀手。
从此奴妾便极度恶心男人,转而迷恋上女子的身体。
“真的惨烈呢,”阿恒一脸同情,“你们姐弟几个感情及好,可是为了活下来,只能天各一方,就连见面都得偷偷摸摸的。”
一直隐藏在心下的伤疤就这样被阿恒毫不在意的,血淋淋的撕开,奴妾心里恨得滴血,但也无可奈何。
阿恒慢慢说:“求我也没用的,周姑娘,因为死去的人也回不来了,来吧,做一场你最熟悉的交易如何?”
奴妾恍若槁木死灰的眼睛里,突然有了一丝希望的光芒。
阿恒的实力毋庸置疑,已经达到了大宗师境界,天底下能和她抗衡的也没几个,现在又公然谋逆,将前楼宇阁主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
现在的楼宇阁阿恒肯定没法完全掌控,可也没人敢公然反叛她。
奴妾别无选择。
当年这个名字是那位杀手所起,最后等她有能力杀掉那位杀手时,这个名字已经成了她身上的烙印。
她的一生已经毁了。
唯独期望自己的姐弟能平安的活到老。
如果她没有多此一举,或许就不会发生这些事吧。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阿恒道:“我会除掉你六畜堂副堂主的头衔,改加入杀手堂,直接给你金牌杀手的位置,替我杀二十个人,我赦免你的弟弟,你的姐姐,并在我有生之年庇护他们,让他们在这乱世也能平安到老,只让你给婕铃姐姐偿命。”
明明知道面前等待她的是万丈悬崖,可她别无选择。
这已经是阿恒作出的,最仁慈的决定了。
奴妾盯着阿恒的眼睛,问:“阁主说话可算数?”
阿恒道:“一言九鼎,前提是,你得乖乖听话,说到这里,你不该谢谢我给你这个机会吗,你这样也太失礼了。”
奴妾白着一张脸,木然道:“谢阁主。”
阿恒将碗推到她面前:“不客气,敬你,喝了吧。”
奴妾忍着恶心欲呕的感觉,喝了一口,现在知道这是用什么酿制的酒水,她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全吐出来了。
阿恒也不为难她,起身,对奴妾道:“为了安你的心,每月我会安排你和你的弟弟见一次面,好歹也让你放心,除了少了个眼睛,他一切安好,但是你要是不好好完成任务,我能保证他不死,但一夜之间缺个手指耳朵什么的,还是很有可能的,告辞。”
奴妾在这一刻无助的瘫下来。
为什么会这样?
她捂住自己的脸,努力让自己不哭出声来,第一次,她产生了深切的绝望。
可她又不甘心,她就这样死去。
就在这混沌迷茫中,她的眼里突然燃起了一线曙光。
对了……她已经不是人了。
她可以先应承下来,然后想办法带着亲人去投靠东边新成立的帝国。
天人帝国。
到时候阿恒再厉害也都鞭长莫及,复仇方面也可以徐徐图之。
连夜回去,到了门口便听到下属通传,逐月月凝棠等她许久。
阿恒似乎没有变化,她看向桌侧成熟稳重的女子,轻轻道:“慕棠姐姐。”
月慕棠转过脸。
一转眼间,曾经胆怯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好多事情都变了。
她问:“阿恒,你可有时间?”
阿恒笑道:“只要是慕棠姐姐,阿恒任何时候都有时间的。”
毕竟,这是婕铃姐姐活在这世上唯一的朋友了。
月慕棠道:“坐下来谈一下吧。”
阿恒好脾气的说:“好。”
“阿恒,你可想起什么了,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一年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一夜之间,婕铃死的不明不白,阿恒疯癫成魔,当日问什么也问不出,可阿恒看向轩辕志所透露出来的恨意,盯着奴妾简直要将她生吞活剥,要问阿恒没记起什么她是不信的。
这是压在她心口的一块石头。
阿恒微笑道:“也没什么,我想起来很多事了,讲给你听也无妨。”
她从与婕铃的相遇一直讲到了婕铃死的一刻,中间隐去了许多细枝末节,等整个故事讲完,天也亮了。
阿恒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没多少变化,即使讲到婕铃死的情节也没什么变化。
月慕棠听完后,沉默许久。
“原来如此……”她叹息,“阿恒,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可否认真回答我?”
阿恒微微侧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你问吧,我,知无不言。”
“你对婕铃,到底是怎么一种感情,你……可曾爱过她?”
这个问题,让阿恒沉默了片刻,她最后微微一笑:“爱又如何,不爱又如何,婕铃都已经死了,她活着的时候,我感觉我对她有爱和欢喜,和她在一起我便心下开心,就算面对任何风浪,我都不会怕,也都不会恐惧。”
“可是,当初还是有怨吧,”阿恒回忆往昔,不无遗憾,“觉得自己要死了,那时候心里有不甘心和怨恨的,可是如果要让婕铃姐姐去死,我更不愿意,所以,我只能自己去死。”
“等她死了……慕棠姐姐,那种感觉……就心口撕开了一道裂口,整个人生都没意义了,也都失去了光彩,”阿恒微笑,“我没有死,是因为婕铃姐姐要我帮她活着。”
“可这样活着也没什么意义……”阿恒苦笑,“我问过铃兰,我的疯症无药可医,有一天,我会忘记很多事情,会忘记你,忘记我自己,也会忘记婕铃姐姐,活得像个行尸走肉。”
月慕棠呆呆看着阿恒半晌,蓦地嗤笑出声。
“阿恒……”月慕棠看她的眼神里,满是怜悯。
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究竟谁更不幸?
死去的人早已长眠地底毫无知觉,而活着的人,每天都在痛苦中度过。
“罢了,你也不过是个可怜人,”月慕棠摇摇头,曾经的不岔和针锋相对的尖利都消失了,她起身,问,“今下你打算如何?”
阿恒微笑:“趁着还能记起一些东西,把该报的仇报了,该杀的人杀了,我记得婕铃姐姐的愿望是追求至强境界,到时候,这也就是我的目标。”
月慕棠看看天色,低声道:“阿恒……你也别太自责……毕竟,这也不是你能掌控的。”
然而这安慰,比冬天的雪地还更为苍白。
阿恒轻笑:“忘不掉呀,慕棠姐姐,过去我一直坚持,人人都有活的权利,可是总有人不停的告诉我,弱者没有决定自己生死的权利,如果我足够强,是不是就不会被别人随便主宰命运,是不是当初被空禅宗和朝廷追杀的时候,就不用和我的养父他们离散了,趁着还能记起他们,我已经派人去寻他们的踪迹了。”
如果他们都死了,就在天地间为他们洒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