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你活活地把我的人生支柱拆了，却要我感谢你？”珀希琉斯笑了。
律看着珀希琉斯, 突然说不出话来。
他终于意识到了这件事对这个孩子的残忍。
珀希琉斯冷冷地看了律一眼, 突然转身离开了。
律张了张口, 却没有阻拦他。
他觉得，珀希琉斯会消气的。
毕竟，孩子长大了总是要独立的。
…………
只是律没有想到，珀希琉斯这一走, 便再也没有回来。
律在原地等了他半年，这个倔强的小家伙却始终没有音讯。
律此时又格外地虚弱，也无法在整个大陆上追寻一个人。
他叹了口气, 离开了这个地方。
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太多地方了, 那些风景, 也已经看够了。
他到了一个偏僻的小镇，继续当起了他的吟游诗人。
有个姑娘爱上了他。
她很平凡，但是却足够善良，哪怕一直囿于一方天地，灵魂却格外地广阔。
律已经很难再感受到爱情了。
但是姑娘却为了他拒绝了每一门婚姻，哪怕他告知姑娘，自己只剩下了二十年。
到了姑娘二十五时，这个偏僻的小城已经再没有人愿意娶她了。
律最后还是跟这位姑娘在一起了。
并非出于同情，或者出于在他人一味付出后不知所措的弥补，只是……他有些渴望这样平凡的生活。
就在他快要接受姑娘时，在这一年某一个平常的上午，失去音讯五年的珀希琉斯突然出现在了律的小院。
由于神族的特性，律在外貌上并没有迅速地衰老，还维持在四十岁左右的模样，但是身体却越发虚弱。
珀希琉斯变了许多，比起曾经那个只有十九岁，还稍显稚嫩的他，如今的他显得更加成熟，就连穿着也一改从前跟着他时的落魄，一身白底金边的锦袍，显得华贵无比。银发垂腰，浅金色的眼眸倒映出律的身影。
律看到这个一言不合就离家出走这么多年的小破崽，心里是又喜又气：“你还知道回来！”
彼时姑娘正在一旁做一些小手工，看到珀希琉斯有些惊讶，看向律的神色中带着询问。
毕竟珀希琉斯一看就身世不凡，怎么会到他们这个小破院来？
律这些年身体越来越不行了，姑娘执意要在律的身边照顾他，律怎么拒绝也不能动摇他，再加上他这些日子的确有些松动，便也默许了。
姑娘并不知道律的身份，律也并不希望再提起。她知道律身份不凡，但是也只以为律或许曾经是个游历大陆的法师。
“他是我从前的学生，珀希琉斯。”律对姑娘说。
姑娘显得有些惊喜，她跟珀希琉斯打了声招呼后就连忙去厨房希望能拿出什么来招待一下珀希琉斯。
她却没看见珀希琉斯在看到她时，蓦地变得冰冷无比的神色。
“这位是？”珀希琉斯问律。
“她叫琳娜。”律说。
珀希琉斯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他扯起嘴角问：“是我的师母吗？”
律并没有意识到珀希琉斯的反常，笑着说：“现在还不是。”
听到这句话，珀希琉斯的眼眸突然暗了下来。
他很快恢复如常，略带歉意地说：“这些年其实我一直在找老师，可是在塔钦圣兰上找您实在是大海捞针，我现在才找到您。”
其实他完全是在说谎，他很早就找到律了，但是直到现在，他做了充足的准备才来见他。
律却不疑有他，颇为愤愤地对珀希琉斯说：“看你下次还敢不敢离家出走！你再晚一点就只能看到我的坟冢……”
律还没说完，就被珀希琉斯打断了：“老师！”
律被他吓了一下，就见珀希琉斯说：“我听不得这些，你别说好不好？”
律顿时心软了。这些年他也反思过自己，他不应该这么理所当然地将珀希琉斯的伤心认为是孩子气。毕竟在那十九年，自己便是这孩子的生活支柱，自己一下子说要死了，换成谁也受不了。
律顿时讷讷地住口了。
珀希琉斯却伸手轻轻地抚上律的头发，曾经一头虽然总是蓬乱但是却乌黑水亮的头发如今却变得有些发灰，还掺杂着几根银丝。但是比起从先那乱得不像样的头发，如今律的头发倒是被打理地颇为整齐。
“琳娜似乎把你照顾得不错？”珀希琉斯说。
“当然。”律有些得意，正想夸夸琳娜，却突然感到有些眩晕。眼前一阵发黑后，他便失去了意识。
珀希琉斯稳稳地接住了律倒下的身体，将他一些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轻声说：“我以后也会将你照顾好的。”
…………
等律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连被褥枕头都是羽毛般的柔软。
这种待遇律自从离开神族后就再也没有了。
他坐起来，四望之下发现自己正处于一座华美的宫殿中。
珀希琉斯坐在他的床边，手上似乎拿着什么东西在看着。见律醒了，便略一抬头：“醒了？”
“你做了什么？”律看向珀希琉斯的神色中，第一次带了警惕。
“没什么，只是希望您能够换个地方休息。”珀希琉斯神色不变。
第63章 我爱你
律被关在这个宫殿关了许久。
平时珀希琉斯都对他有求必应, 想吃烧鸡就吃烧鸡, 想喝酒就喝酒, 律嫌鹅绒垫不舒服，珀希琉斯第二天就找来了银羽凤鸟的羽毛给他做了垫子。知道他喜欢那些奇巧的玩意儿, 又时不时拿着侏儒制造的一些小东西来讨他欢心。
只是无论律怎么说，他都不愿意让律踏出这个寝宫半步。这个寝宫被珀希琉斯下了禁咒, 珀希琉斯似乎对律“阵法克星”的属性十分清楚，这个禁咒哪怕已经极为强大，他还在上面加固了数十层。
而且他每次回来都要检查一遍。有几次律真的去试着解了，但是只解开四五层珀希琉斯回来了。
毫无疑问地，被珀希琉斯发现了。
这个讨人厌的小崽子让律吃了十天的白面包配清水。
“你这样把我困住, 有什么意思吗？”律十分费解，“你就想我老死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珀希琉斯听不得律说“死”，他看了律一眼说：“你不会死的。还有，你晚上的烧鸡没了。”
看着珀希琉斯从容离开的背影, 律气得咬起了棉被：这个混蛋小子翅膀硬了, 现在天天威胁老父亲！不对, 是老师父。
律毕竟不是什么蠢人，他活到现在全靠他的脑袋，时间一长, 他隐约也能猜到些珀希琉斯的意图。
这小子对自己的死亡极其排斥, 而且总跟他说“你不会死”, 这句话与其说是在安慰他——虽然律并不需要这样的安慰——倒不如说是一种说给他自己听的保证。
他也许在找什么途径, 让自己恢复永生。
永生, 是一个极为禁|忌的词汇。
哪怕强如神魔，也没有人能得到永生。神族的寿命是有尽头的，只是寿命太长了，很多时候给人一种永生的幻觉。不过实力越强，寿命也会越长。比如那个老家伙便是从神魔纪元之初便诞生了，距离灭神之战中间有数十万年的岁月。跟他同一代的神族和魔族都没有活到灭神之战的，只有他。
没人能说得清楚老家伙到底活了多久，若不是灭神之战，也许他能一直活下去。
但是律所知道的、神族中唯一有可能永生的也只有这个老家伙，其他的神族却是不能的。
所以当初他们献祭整个大陆，也有大半的原因是为了永生。
永生，是所有生物都不能抵抗的，尤其是神族这样的本身就强大，生而享受一切尊荣的生灵，更是难以接受消亡。
但是永生是违背法则的，任何生灵想要永生，都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律实在很害怕，珀希琉斯会为了让他永生而踏上神族的老路。
而且律发现困住自己的这个宫殿不但在设计上宏大华美，在细节处也处处彰显身份和权利。有个摆设花瓶中差的是流光花，天花板上镶嵌的宝石是火耀石……这些都是极其难得的东西。尤其是火耀石，是人类君王才能使用的。
珀希琉斯现在用这么一座宫殿困住他，说明在这五年中，珀希琉斯已经掌握了很大的权力。
完全有能力像当年的神族一样献祭生灵来达到让他永生的目的……
律眸色沉沉，他希望是自己猜错了。
在曾经的十九年，律虽然嘴上不说，但实际上天知道他有多庆幸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神族，能够陪伴他，能够让他缓解那无时不刻不在作痛的负罪感。
而且，珀希琉斯真的是个招人疼的小孩，他不是没有奢望过，能够跟珀希琉斯一直在一起。这样，哪怕之后还有数万年的岁月在等着他，他也不会觉得那么孤独。
珀希琉斯是数千年来，他唯一得到的礼物。
他不贪心，哪怕只有这一次，也觉得足够了。
可如今这个礼物要破碎了。
…………
时间一长，律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呆多久了。
好像有一两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