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感到背后掌间传来温暖醇厚的内力,逐渐安抚住他体内乱窜的内力。
胸口起伏喘息片刻,霍长婴抬眼才看清,此时自己正靠在萧铎怀中,男人结实的手臂正紧紧箍在自己腰间,低头眼神担忧地望着自己。
天光将明,室内烛火未歇。
昏黄的烛光照在萧铎血丝满布的眸中,冷肃锋利的面容竟有瞬间的柔和。
而自己此时正紧紧地握着萧铎的手臂,大力之下指甲陷入皮肉,萧铎却仿佛不自知般,见他睁眼问道:“你怎样了?”
沉稳冷静的声音中似乎……有一丝慌乱?
默默抽回手直起身,抬手揉了揉额头,梦中最后的男人抱着他的场景究竟是真是假,霍长婴蹙眉,他竟全然没有印象……
天蒙蒙亮,萧铎竟守了他一夜,他被花妖激烈的感情所惑,霍长婴扶着急速跳动的心口,垂眸掩饰住眸中异样。
永安城,东市。
乐平巷子,茶楼。
砰——
朱红醒木敲在长桌上一声闷响,坐下一片叫好声。
“各位看官,”
年过半百的说书先生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咱们今日不说沙场征战,也不说英雄豪杰,只说说咱们永安城中一段绮丽缱绻的温柔轶事。”
风流轶事人人爱,座下众人议论纷纷,均竖起耳朵,准备听个仔细。
说书先生得意地一合折扇笑道:“说得便是昨夜花灯会上的事儿。”
窗边雅座,赵程正夹着个刚出锅的小笼包,咬了口,一不小心被灌汤烫了舌头,呼啦啦地扇着风,忽然被说书先生的故事所吸引,猛地咽下小笼包,几步挤到前排。
说书先生的故事正讲到精彩之处,众人纷纷凝神屏息。
“要说这位美人,那可真是国色天香,弱柳扶风啊,两人戏台之上定情,不顾身份悬殊飘然而去,美人空中衣带迤逦宛若仙女下凡,阵阵花瓣飘落,男才女貌,堪堪是一对儿璧人啊!”说书先生声情并茂,仿若亲眼所见。
众人翘首听下文。
说书先生一拍醒木,“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众人扔瓜子皮儿。
“唉,别扔,”说书先生打开折扇,挡在嘴边神秘笑道:“明日咱们就讲讲,‘将军月夜出永安,傲然狎妓足风流’!”
醒木一拍,说书先生在众人围追堵截前腿脚利索地溜走。
众人沉浸在故事中,鼓掌叫好,没人搭理打听前面讲了什么的赵程,故事只听了个尾巴,急得赵程抓心抓肺地挠挠头。
旁边忽有一人说了句:“我昨个儿就在戏台子下,看的可仔细了,就是萧将军。”
众人接着又是一阵热烈讨论。
“你说谁?!”赵程瞪眼。
“就是禁军统领萧将军啊,哎哎你放手,想打架是怎么!”
赵程拽起那人的衣领,怒气冲冲:“打你怎么了!谁让你造谣!”
“嘿你这人怎么不讲理,怎么就谣传了,可不止我一人看见了!”
升斗小民怎能侮辱自家将军狎妓?!虽说,狎妓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赵程怎么也想象不到自家冷冰冰的将军对娇滴滴的小娘子说情话的样子。
想象都是……一阵恶寒,赵程打了个激灵。
“都有谁看见了?!”赵程气结。
众人难得齐声道:“我们都看见了!”
赵程:“……”
崇仁坊,晋国公府。
“陶叔,将军在哪儿?”急急赶回的赵程问管家老陶道:“我有重要的急事向将军禀报!”
管家老陶上了上了年纪,掏了掏耳表示没听见,赵程又大声说了遍。
“哦哦,世子爷啊,在后院……唉我还没说完啊!”
管家老陶慢吞吞转过身,朝一个健步冲了出去的赵程招招手,他还没说,现在去打扰了世子爷可不好。
后院,梅花树下。
“将军,有人造谣说你狎……”一句话噎住的赵程,觉得眼睛有点疼,抬手使劲儿揉揉眼。
他真的没看错么?他家平常只会打仗练兵杀人,整日冷着脸的将军大人竟然亲手端着一个青瓷碗,耐心地……喂一美人汤药,而那美人似乎……有些眼熟?
“狎什么?”萧铎喂完一碗药,头也不回冷冷问道。
赵程上前半跪抱拳低头禀道:“永安百姓都说将军昨夜风流,众目睽睽下带走个美人……”
忽而,雌性难辨的低低轻笑打断赵程的要禀报的“急事”。
“哼,”身披大氅,轻裘白衣的霍长婴嗤笑一声,看向萧铎下巴扬了扬,“我昨夜就说将军今日有好戏看,没成想一大早就有人着急忙慌来报信儿了。”
低沉悦耳的声音听不出男女,只是,这人说昨夜……?
赵程抬头向那人看去,玄色大氅遮住穿着雪白轻裘的单薄身躯,怀抱一手炉,墨色长发未束,柔软地披在肩上,透白的皮肤仿佛碎雪,五官清隽,没有丝毫风尘气,一双略微锐利的桃花眼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
赵程登时脸上火辣辣地疼,猛地低头。
“要不要吃个蜜饯?”
萧铎拿起石桌上的小瓷盘,霍长婴古怪看他一眼,还真当他是女子般怕苦?
见他不语,萧铎竟抬手径自拿起蜜饯送到他嘴边,霍长婴愈发古怪地盯着萧铎无甚表情的俊脸看了一圈,也没明白这人是怎么回事?
那厢,蜜饯又向自己唇边递了递,霍长婴抽了抽嘴角,还是吃了。
唔,口中苦涩的确消散不少。
看了眼略显殷勤的萧铎,霍长婴觉得……一阵牙疼。
想起今早他醒来时,便见到萧铎守在榻边。
“说吧,”
天光蒙蒙亮,霍长婴揉揉突突直跳的额角,侧头看向萧铎哼笑冷声道:“将军早就认出了我,怎么?还想我敲锣打鼓满城宣扬我是霍家余孽,霍长婴么?”
萧铎手掌忽然握拳,低着头仿佛极力压制着即将爆发的情绪。
霍长婴瞥了眼萧铎青筋突起的手背,哼笑一声刚要开口说话,便听到。
“我怕,”
愣了下,霍长婴揉揉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征战四方杀人不眨眼的冷面将军竟说——“我怕?”,方才到了嘴边的讥讽一下哽在喉头。
萧铎垂眸,没听见霍长婴的嘲讽便继续道:“九年前霍家的事情如今都是大殷的禁忌,无人敢提及,假意不曾认识你,你便能避开诸多麻烦。”
九年前啊……御史中丞霍渊即便百年后史书都讳莫如,深霍长婴蹙眉揉了揉疼痛不已的额头。
“再者,我,我怕你同九年前般遇到危险。”
霍长婴皱了皱眉,侧头奇道:“我遇到什么危险,九年前同师父云游后来才知家中遭大难,族人全被下狱,因罪获诛,我也因为跟随师父云游才得以逃出生天。”
闻言,萧铎猛地抬头看向霍长婴,九年过去,当年软糯的小包子,此时长成了未及弱冠的俊美少年。
只是这少年似乎……萧铎垂眸,锐利星目疑惑一闪而过。
片刻沉默后,萧铎道:“你要留在永安也并非不可,但你所做之事异乎寻常,加之不能暴露霍家人的身份,所以,”
萧铎顿了下,看向霍长婴,“你需要一个身份,既能掩盖你身世,又能光明正大行事。”
霍长婴挑眉,表示他说的对,从捉妖簿子上看来,永安妖物集聚,必有异象,他必须要留在永安一阵子,查清楚究竟是何种原因,以及……师父引他来此处又是为何?
而他要捉妖,必要时候身份不明甚是不便,总不能每个人都喂忘妄蛊吧。
“只是……”萧铎定定望向霍长婴,欲言又止。
“哼,”
霍长婴哼笑声,侧头瞥向萧铎:“长风将军号称‘长风’只因行事雷厉风行,如风似电,怎么这会儿就这般扭捏作态?”他觉得欲言又止的萧铎甚是碍眼,不由讥讽道。
“要委屈你扮作女子,对外宣称是我萧铎的未婚妻。”
萧铎被霍长婴一激,猛地一口气说了个清楚明白,却在霍长婴好笑又惊讶,玩味又不解的眼神中悄悄红了耳尖。
手掌在微微颤动好似嘲笑他的干将剑鞘上轻拍一下,萧铎看向一侧的床柱。
“——好。”
霍长婴轻飘飘带着些许揶揄的一个字,再度令传闻中的冷面长风将军面无表情地红了耳朵。
“啊嚏——”
后院石桌,梅花树下。
寒风吹落一阵花瓣,落在霍长婴鼻间,惹得霍长婴一阵喷嚏。
“小心冻着。”
萧铎凑近些,紧了紧霍长婴系着的大氅。
霍长婴低头瞥了眼萧铎修长有力的手指,默默推开。
他之所以答应扮作萧铎未婚妻,因为萧铎此人,封号长风将军,掌握皇宫禁军,甚有权势,为人冷淡却不狡诈,更是史书之上备受后人赞扬的铁腕大将军。
而且,与他也有些儿时情谊。
再者谁也不会想到当年的霍家小公子,如今会以萧铎未婚妻的身份游走永安各处。
而赵程看到萧铎喂他药,只不过是方才一时兴起逗弄萧铎。
戏言道:“若扮作未婚妻也无不可,只是这未婚妻病了还要自己端碗喝药,啧啧,可以看来这做郎君的也未必真心想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