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远远地看见了几个朝着他方向走来的人,一般大早上很少有人走这条路,但他也没多想,依旧自己推轮椅,自己听歌。
他还没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人从上坡直接推了下去,隔着一道围栏底下是水库。
只能看见上坡的模糊的身影,顾昭榭认出来了,是那几位同班同学,昨天被罚去风纪委那禁闭了。
顾昭榭整个人埋进了水里,包括轮椅。恐惧充斥着他的脑子,此刻他完全无法思考,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嗓子好像被人掐着,难受极了。
他们居高临下的看着从坡上滚下去的顾昭榭,轻笑两声:“就是因为你,我们才得被罚关禁闭,不让你尝尝苦头怎么行。”
一个男生捣了捣旁边的耳钉男,“诶,你说不会出人命,他要是爬不上来怎么办?”
“谁能知道是我们干的,这里又没有监控。”
“也对,底下水库禁止游泳,到时候查到我们头上了,也可以说他是去玩水,所以自己跌下去的。”
“好主意啊。”
他们互相之间拍了拍掌,谈笑风生地议论这件事最后的结果:“我们还是快点走,谁知道这周围会不会有人啊。”
耳钉男只看了那在水里挣扎不休的人,然后便冷漠地移开了目光,踢着路边的石子抬脚离开。
这里是一个禁止游泳的水库,水位上升会很危险,现在正是涨水的季节,顾昭榭不会游泳,只能在水里扑腾挣扎着。
有水漫进了他的鼻腔,嘴巴,灌进他的肺里。
轮椅和他人一样渐渐下沉,四周的声音被隔绝在外。
他刚才来去学校的路上时听见了鸟叫,还想着说今天天气真好,希望马上的随堂考能考个好成绩,昨晚复习了很久,打瞌睡了也没去睡。
脑袋很重。
怎么办……
他神思恍惚起来,都说人死之前都会把平生所做的全部都重新在脑中过一遍,顾昭榭早就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可现在却想起了很多事情,那些忘掉的事情一件件浮出了水面,其实它们一直都在水面上,只是被一朵浮萍给遮住了。
……
“哥哥,帮我把羽毛球捡下来。”
七岁的顾子杭拿着羽毛球拍想去把高高挂在树上的羽毛球给打下来,跳了好半天打不着,让顾昭榭过去,帮他把羽毛球拿下来。
顾昭榭个子也小小的,那棵梧桐树很高,也很难爬,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羽毛球打得那么高的,他仰头看了看那么高的梧桐,又看了看远处聊天的父母,还是去了。
哥哥要帮助弟弟,不是么。
……
“哥!爸爸来了!他看见你爬树肯定要揍你的,快下来!”顾子杭在底下喊着树上的人。
树上握着树干捡球的人脚被这声音惊得一滑。
“哥哥,快下来!”
树叶簌簌地掉了下来,落下了一地的影子。
……
“大家祝子杭生日快乐!”
“woo!生日快乐!”
“祝顾子杭生日快乐!越来越帅哈哈哈……”
二楼的顾昭榭握着栏杆,从上面往下看,寿星头上带着闪着光的生日皇冠,脸上被涂上了奶油,一脸开心地给大家分蛋糕。
顾昭榭想,过几天就是我的生日了,也没什么不好的。
头顶的发被人揉了揉,他抬头,是妈妈。
“小榭,要让着弟弟知道吗?”
顾昭榭眨了眨眼睛,表情渐渐变得失落起来:“可我……”
——我连生日都让给弟弟了啊……
并不是说看上去不在乎他就真的不在乎了,小孩子心里也是有比较心理的,落差那么大,谁也不会很轻易地忽视掉。
周婉柔看出了他的低落,轻声地问他:“怎么了?”
顾昭榭抬头,松开了一直握着栏杆的手,扶着轮椅往反方向走:“妈妈,我没事。我会一直让着弟弟的……我想睡觉了,先回房间了,可以吗?”
“不去祝弟弟生日快乐吗?”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把顾昭榭幼小的心灵弄的汩汩流血,他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妈妈,手指在轮椅下不自在地扣了扣:“妈妈,我已经祝过了。”
头发再次被揉了揉:“小榭真懂事。”
顾昭榭敛下眼睫,回到房间的时候才舒了一口气。
被夸了……
他心里有点小开心,生日算什么,反正爸爸妈妈会给他再过的。
房间里整整齐齐,他拉开窗帘,外面的景色只有一栋栋高楼,楼层太高,只有天能够欣赏,但现在已经是晚上了,星星也没有几颗。
等他去书橱里拿书的时候才发现,垃圾桶里破碎的布片和棉花。
颜色很眼熟。
他伸手将那些碎片和棉花捡了起来,嘴唇抿起。这是前几天顾子杭跟他要走的独角兽,这是他原本很喜欢的一个独角兽,蓝眼睛做的像里面有星星一样。
可现在,它的眼球也没了。
房门外的楼下就是顾子杭的朋友们在庆祝生日,隔着一道墙把那些欢祝都隔在了门外,他望着这一垃圾桶的棉花和碎布料,觉得自己的心意就像是被除草机飞奔过的草原,只剩下光秃秃的一片,被掠夺得空空荡荡。
安静的房间里有一个安静的声音:“不是说会好好珍惜的吗……”
因为子杭对他说,一定会好好珍惜的,所以他才恋恋不舍地把最喜欢的东西给了他。
结局就是被丢弃在了垃圾桶里,眼珠子也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找也找不到。他捧着碎片,把蓝色的布料收回了自己的盒子里。
他抱着枕头,坐在边边,对着独角兽的碎片说话:“很多人喜欢子杭,我好很羡慕他,羡慕他可以去户外运动,很简单的事情,我都做不到。”
顾昭榭并没有因此而很丧气,只是在叙述一件事实,只是有点失望,人总要学着长大的,他很能苦中作乐:“没关系,我可以省掉体育考试,还不错。”
顾昭榭环抱着膝盖,缩成了小小一团。
就算没人注意,也要努力生活才可以。
……
“哥哥!”
……
“顾昭榭!”
……
顾子杭也变得和爸爸妈妈一样了,开始区别对待顾昭榭了。他很明显地感受到了父母的偏心,也感觉到了顾昭榭并不受其他人喜爱,所以连称呼都变掉了。
父母的领导榜样会给小孩子做引导,爸妈觉得大儿子没办法站立,没办法很优秀,所以把一切的关爱都倾注在了小儿子身上。
他们嘴上总是说多哥哥弟弟都一样,可他们心里的天平却倾向的永远是弟弟。
……
回忆的泡沫嘭地一下被戳破了,他感觉到自己被一个人抱住了,唇贴唇在水里给他渡气,水里感觉不到更多,他被人捞上了岸,下巴在那人胸膛上磕的生疼,“嘶”了一声才睁开眼睛,浑身湿漉漉地抱着搂他的人。
地上都是水,上坡也很滑,顾昭榭腿软地摔在了地上,胃里都是晃荡的水声,腹部被压了一下,喉咙就控制不住地往外吐水咳嗽。
他睁开眼睛,定了定神,这才发现搂他的人是谁。
机器人的蓝眼睛正在逐渐变灰,光彩正在一点点消失,那种生命正在流逝的感觉像把刀似的清晰地戳进了顾昭榭的心脏。
他瞳孔骤缩,心紧紧地吊了上去,水库里的水漫入了机器人的身体里:“123!”
每个零件都在不可避免地进水,咔哒咔哒的断裂声崩开,不仅仅是快速生锈的问题,而是部件已经开始失灵了。
这并不是下了一场小雨淋在身上的水,也不是眼睛里进了一滴水那样漏电可以自我修复好的,是那种连高级修理师也只会留下无法修复四个字的严重。
即使顾昭榭并不懂如何修复,但他也知道这对一个不能碰水的机器人来说有多么无法拯救。
“我……”他大口大口呼吸着,手足无措地在身上翻找着手机拨打求救号码,耳朵里不停晃荡着水声,呕吐感和恶心感颠着脑门。
“没事的……没事的……”他哭得眼泪直冒,狼狈不堪地去捡丢在坡上把已经碎屏的手机捡回来,一边握紧了123的手安慰,“没事的……”
拨打电话的时候他手指都在颤,大白天,进了谁亮度很低的手机看不清屏幕,他费力地辨认着,按下了最近的修理厂的电话,“这里是、石岛112号水库、请快点过来好吗……”
“对……对……可以……进水了……很严重……”
挂断了电话,他才稍稍松了口气:“123,马上就有人来了。”他满身都是水,发梢冰凉地贴着脖颈,水湿透了校服,盖在身上一有风就吹得人直打寒噤。
“马上就来了,不怕……”
他握着韩尧的手,也不知道是在安慰123还是在安慰他自己。
“主、人。”电子音重得厉害,电流在身体各处窜逃。
顾昭榭眼睛亮起,猛擦了一把眼泪,立刻去看他:“怎么了?”
“不用给修理厂、打电话,他们修不好的,123身体技能百分之九十九、受损,已经无法、修复了。”他费力地开口,电流一顿一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