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青臣闻言头皮发麻,他先是没给刘夫子送菜,这事儿还没捋清楚呢,又来这么一遭,但杜青臣也只能硬着头皮出去,到了刘夫子面前,对着冯县令和刘夫子行了礼。
“听说,你要去县里开酒楼了?”刘夫子努力抑制住自己的委屈,想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些。
杜青臣叹了口气,望了眼冯县令,拱手道:“是,准备过些日子就买铺子了,前几日我跟苏俊侠还提过这个事情,他说帮我寻摸,大概过些日子便有消息了。”
刘夫子也不好说什么,他就是觉得,以后他再也吃不到杜青臣做的饭了,心情不好。
杜青臣自然知道刘夫子舍不得他,他何尝又想要离开此地?也就道:“我并不打算离开,而是想让杜富贵去县里,他与我的手艺都是一样的,我打算两边跑,也不影响什么。”
“那这边酒楼里,谁做主厨呢?你要做吗?”刘夫子继续问道。
“我会把杜有才叫过来,然后派其他学的不错的学徒去小饭馆,这样也能交替。”也是给这些人提供一条晋升渠道,让他们明白,只要不偷奸耍滑,那么他这里,是有前程的。
刘夫子点了点头,也没有说什么,杜青臣去奔前程这是应当的,他应该为杜青臣高兴,刘夫子振奋了些,“你好好做!只在县里开酒楼算什么本事!要去省城,去京城才好!你那么聪明,别辜负了你的聪明劲儿。”
杜青臣一愣,他原以为刘夫子虽不至于反对,但绝不会高兴,没想到刘夫子竟然支持他?!
“夫子……”
杜青臣有些感动,刘夫子待他之心,几乎可以和杜父相比,而且这么久以来,他因为刘夫子的缘故,做成了不少事情,比如外卖,比如陶修德,比如整垮陈家,若无刘夫子,他什么也做不到,只怕至今都只是在艰难求生,他心里一直很感激。
“不过每日该交的大字还是要交的,我还要查验。便是你有哪日来不了,他日回来了,也要把那日的大字补齐,交过来给我看!”刘夫子强调。
杜青臣:……
感动的眼泪瞬间憋了回去,家庭作业什么的果然很烦人!
“是……”杜青臣拱手行礼。
“怎么?杜老板还没找到合适的铺子吗?”冯县令来了兴趣,“也许我能帮着找找。”他要帮着找个距离县衙近的,这样以后他也可以去吃饭。
杜青臣神色一动,只是他之前询问过苏俊侠……不过也无碍!只是寻摸,也没说一定要买,便是苏俊侠给他找铺子,肯定也是找两三个的让他挑,或者一个也找不出来,大不了他等会儿就去跟苏俊侠说一声,让他不用帮自己找了。
杜青臣对着冯县令道:“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冯先生若是肯帮忙,那真是再好不过了!青臣十分感激。”
“那我回去就帮你问问看。”冯县令笑眯眯的道。
“那就先谢冯先生了,有冯先生出马,一定是最合适的铺子。”杜青臣道谢。
刘夫子吃饱之后脑子也终于能转圈了,又听杜青臣这么强调了两遍冯先生,刘夫子终于觉得哪里有疑惑,问道:“咱们县里,有冯姓村落吗?”
杜青臣无语的回望刘夫子,这肯定是没有的啊!冯县令是从京城调过来的,谁知道他老家是哪里的,反正不是他们县的。
刘夫子又道:“好像,咱们县令就姓冯,跟你一个姓。”刘夫子转向冯县令,“说起来他啊……”
见刘夫子还没意识到面前的人就是冯县令,甚至还想聊两句冯县令的事情,杜青臣一惊,生怕刘夫子说出什么不好的东西来,立刻打断道:“夫子啊!我今天的大字也写完了,你要不要先帮我看看啊!看我有没有进步啊!”
刘夫子果然被打断了,望着杜青臣,“那行,你拿过来我给你看看,正好冯先生也是读书人,还极爱诗词,正好给你也指点一下。”
杜青臣:公开处刑么……
杜青臣面无表情,余光看到邱友等少年,心中无奈,但是这个话茬是他提起来的,他也只能认了,杜青臣去拿了自己写的大字。
身后,冯县令听出刘夫子刚刚是想聊两句对冯县令的看法,也就继续这个话题,“刘先生,你刚刚说冯县令如何了?”
“哦,他啊!他是个不错的官呢!”刘夫子笑呵呵的道。
杜青臣原本想要回头阻拦的动作一顿,暗自松了口气,如果刚刚刘夫子想说的是这个,那他为啥要阻拦?还把自己都搭进去了,等会儿还要被那么多人评判他的字,简直就是公开处刑!杜青臣叹息着回了屋子拿自己写的字。
大堂,冯县令微微瞪大了眼,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他不是个好官,他其实是知道的,从中年得中进士,至今也有二十余年,可是他的官却越做越小,不是旁人欺负他,而是他自己实在是撑不起来。他一来没有进取心,二来有时候实在是糊涂,弄错了不少公文,办错了不少事情,才会一路到了如今这般地步,在一个穷山恶水里当个芝麻小官。
可是,刘夫子竟然说他是个好官!冯县令为官二十余年,还是第一次听旁人这么评价他!
“可……为什么呢?冯县令,明明什么也没做过……”冯县令忍不住想问个清楚。
邱友已经绝望了,木着脸坐在一旁,继续感受着被刘夫子支配的恐惧,而且他有种感觉,刘台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让他被这种恐惧支配一辈子!一辈子!!
刘夫子捋着胡须笑着道:“圣贤曾言,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正因冯县令无为而治,我平兴县百姓,才得以安居乐业,安享太平。他自然是个好官啊!”
冯县令鼻子都有些发酸,眼眶潮湿,“你,太高看他了,他也许只是什么都不敢做,怕出错害人而已。”
“若是如此想,那更是仁心了,这般爱惜百姓,怕行差踏错,宁可不踏出一步,这难道不是君子所为吗?不!这是圣贤所为才对!”
“我……刘兄!知己啊!”
冯县令抬手紧紧握住刘夫子的手,眼中泪光闪烁,为之前自己还想借助刘夫子搭上陶太守的大船而羞愧,人生难得一知己,而他却要利用自己的知己,他还是人嘛他!
他决定了,若刘夫子愿意为他引荐,他自然乐见其成,若是不愿意,也没有关系,刘夫子,从今天开始,就是他的好友了!
刘夫子十分奇怪,“你为何这么激动?跟你有什么关系?”
面对挚诚如刘夫子这般的人,还是自己的知己,冯县令自惭形秽之余,哪里还愿意继续隐瞒身份,也就道:“刘兄刚刚还说咱们县里没有冯姓村落,又提起冯县令跟我同姓,我……我就是平兴县县令啊!”
刘夫子也惊讶不已,微张着嘴,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想要起身行礼,却被冯县令一把拉住,“我与刘兄一见如故,引以为知己,还望刘兄也这般待我,无需顾忌彼此身份,只以平辈相交!”
刘夫子一听这话,对面前的人顿时有了不少好感,他最烦的就是在他面前摆官架子的人了,他这个人,没别的什么大毛病,就是膝盖太硬,跪不下去,所以他也做不得官,只能在此教书,难得见到这样谦卑的官员,还是本县县令,刘夫子也回握住冯县令的手,感动的道:“冯兄!冯兄不顾及身份之别,愿与我平辈相交,我……冯兄!”
杜青臣拿了东西一进来就看到了这样一幕,两个老人家执手相看泪眼,仿佛久别重逢的亲人。
杜青臣:……
他就回去拿了个家庭作业,这么短的时间发生了啥?!
不得不说,冯县令的文学造诣比刘夫子高了不少,不愧是能考中进士的人,再加上冯县令不像是刘夫子,见惯了稚龄儿童的字,再看他的字便不会觉得那么的丑,冯县令自有自己的见解。
冯县令拿着杜青臣大作的手几乎都在颤抖,眉头皱的死紧,他平时见到的公文都是由小吏书写,再或是同僚,平时交往的最差也是刘夫子这样的读书人。说真的,冯县令从未见过如此令人发指的书法!
冯县令看了眼俊朗的杜青臣,又低头看了看这狗爬字,再抬头看了看聪慧的杜青臣,又低头看了看这蚯蚓字,最终,忍不住感慨,“古人云,观字如见人,看来,古人也有错的时候啊!”
杜青臣:……
“原本我不该说什么的,但是,既然你的字是由刘兄教导,可见他是把你当做了弟子,我作为刘兄的好友,便也是你的长辈,就不得不提点你几句了。”
啥时候你们成好友了?半刻钟前不是还气氛尴尬,十分陌生吗?刘夫子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你这个字,确实要好好练练,你已经年长,手腕写字的力道已经成型,很难更改,但再难也要改!还要从最基础的地方改,我看你这字,只怕以前根本没打好基础。”
刘夫子连连点头,“正是如此,他小时候从不认真学习,让他练字就敷衍,说纸墨贵,不肯用,只学了个大概。”
“这就是了,你这样连笔画都写不好,还写什么字呢?也只能写的让人认出来罢了,谈不上任何书法。”冯县令摇摇头,大约是他说的太高深,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连小二都忍不住频频往这边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