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高兴了?”对方摊摊手,笑嘻嘻的靠在顶梁的那根圆柱上,刚刚看着挺正直的年轻人,这会儿看着就特别不正经,“别不高兴嘛,上次我也没坑骗你啊。我叫乔宽,虚长你几岁,叫我宽哥就行。”
莫名其妙。
昭明都不明白这人找自己什么事,他一个手里头有点权力的巡逻队队长,找他这乡下知青,还冒充他幼年朋友,总不会只是闲着无聊发慌吧?
“上次的酒挺好喝的,你这儿还有吗?”
“为酒啊?”不知道为什么,昭明就松了一口气,为酒,那简单啊。
乔宽的眼睛眯起来,那神情像是吃饱了肚子舔爪子的老猫,“是啊。”
“葡萄酒,还有石榴酒、杨梅酒和桑葚酒,不过都才半年,酒味比较淡,口感酸甜。”
村子的后山有不少果树,属于村里的集体资产,除了一部分交到供销社换成钱和票,剩下的都归村民所有。因为供销社每次拿走的不多,村民自己打一些,还剩下不少在树上,昭明就采摘了一些酿酒,他尤其喜欢后山深处野果树上的果子,
知青们都知道,他们里头有两个‘巧手媳妇’,一个是小余同志,自己腌制乌梅、炒本地野茶、晒酱、晒腊肉腊肠……一个是昭明,床底下的大坛子,有咸蛋、松花蛋,有酒泡的豆腐乳,也有自酿的果酒,还能自己调配跌打药酒。
众知青每次看到两位掌厨在厨房里掂勺子都会心有戚戚:都是城里来的,为何你们如此之秀?
乔宽点点头,“我先看看。”
“买酒就买酒,你干嘛充我旧友?”
“又不是一棍子买卖,何况,我瞧着,你以后还是得去县城里吧?那县城我熟啊,谁家有什么谁家缺什么我都知道,真正的好东西可不会走早市。你说咱们城乡合作怎么样?不比你单打独斗强?”
“我们才见了一面。”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你让我想想。”
两人就去了知青点。这会儿才过了年,地里没什么活计,大家都趁着这会儿走亲戚,所以知青们也难得有了空闲。这会儿天已经不早了,外头冷,大家就围坐在炉灶边,揣着手,抱着装满热水的玻璃瓶,讨论着晚上吃烤年糕还是吃蒸窝头。
小余同志回家了,剩下的知青们依依不舍,哭得跟对象出国一样。幸好昭明还留着,这日子总算还能过下去。不过比起学惯南北的全能型选手小余同志,昭明同志的厨艺技能点得比较偏,大伙儿也是现在才发现的。
昭明同志最擅长做点心,西点中点都行,但在这儿是没什么发挥的余地,也就早上弄些窝头菜包,再过年那会儿奢侈得用油、肉、面粉做了外酥里嫩的沪市生煎包,这些点心好吃是好吃,不当正饭啊。
再然后,昭明同志熬粥、煲汤、清蒸菜也很棒棒的,一碗野菌汤鲜得能把舌头吞掉。他甚至还会做出一桌相当美味的豆腐宴。
但昭明自己口感清淡,擅长的菜肴也是一样以蒸、炖为主,少盐少油,十分健康。这类菜吃个几天没关系,一连吃十多天就出问题了,太清淡了。
知青们嘴巴都被小余同志的家传御厨手艺养刁了,小余同志自己做了许多酱料,哪怕素菜也能做出荤菜的油香,昭明却做不到,他擅长把油腻的荤菜做出素菜的清爽。
川蜀来的同志最伤心,每天喝着清汤流眼泪,但这会儿小余同志不在啊,能怎么办,委委屈屈的吃了几天营养健康的养身汤、清蒸菜,最多就是把私藏的豆瓣酱、辣油等等拿出一点调味。
材料所限,过了年之后桌子上基本就没有过肉菜,手艺所限,还都是口味清淡的。不吃辣的知青们都觉得还好,昭明的手艺还是相当不错的,但吃辣的重口味就馋了。
小余同志离开的第N天,想她,想她,还是想她。
这些同志的怨念实在太过深重,昭明想了想,确实不好顿顿白菜豆腐,他就在晚餐上做花样,咱们可以围炉烧烤啊,不然吃火锅也成,蒸窝头夹馅料也可以啊。能围着烤火,还能边吃边聊,热乎乎的吃进肚子里,又暖又舒坦。
此提议一出,全票通过。
同志们终于不再抱怨昭明的寺庙风厨艺了,他们每天早上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思考:晚上吃什么?
乔宽到了知青点,一看一群人围坐在厨房,看到昭明都招呼,“小昭,晚上吃什么呀?”
昭明挥挥手,“还有些糯米粉,今儿吃酒糟圆子怎么样?”
“不留着过两天元宵么?”
“元宵要用的我留着呢。”
“大圆子还是小圆子,放冬瓜糖丝么?”
“放薄荷,清爽。”
“放红豆沙,沙甜。”
大家都七嘴八舌的讨论里面放些什么东西更好吃。
乔宽看着心里可乐,心说这村里的知青们怎么和他原来接触的不大一样,乐乐呵呵的。这知青点也不一样,围了院子,错落有致的种了瓜果蔬菜,也搭了架子,上面还有老去的丝瓜藤。地上有几只剪了羽毛尖尖的母鸡在啄食,还有几只扁嘴的小鸭子,摇摇摆摆的到处晃悠。
都没看出来是个知青点,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哪个老乡的家。
昭明进了屋子,趴地上从床底下扒拉坛子,乔宽就倚靠在门口的位置,一边打量井井有条的男生宿舍,一边笑眯眯看昭明拿东西,“那酒酿圆子我能吃一碗么?我家里也没人,自我家阿叔走后,这些年就没正经吃过住家饭。”
“这算什么住家饭啊?”昭明抱着坛子站起来,他把几个坛子摆放好,弹了弹膝盖上的灰尘,“我得先问过大家。你不怕回去太晚了?”
“就一小时的路,有什么怕的。”
昭明就想起来,这人好像是骑着自行车来的,那自行车还停在老村长屋子的门口。
知青们都很热情,听说是城里过来找昭明的旧友,都要他留下吃饭。乔宽打蛇随棍上,张口就许诺,日后去了县城去他家里住两天,又很是‘自家人’的谢谢大家平日照顾昭明。
“你们是阿明朋友,便是我的朋友,以后有事尽可以去县城找我。不犯法不违背原则的,义不容辞。”他自然地伸手搭着昭明的肩膀,态度真诚热情。
男同志们都哈哈哈的说好啊好啊,只有一个女同志嘀咕了一声‘怎么跟来了对象似的?’,她也就是随口一说,后面也跟着‘好啊好啊’起来。
昭明抽搐着嘴角,并不是很想说话。
第47章
晚饭的时候昭明烧了一大锅的酒糟圆子,每一碗都撒了一点桂花蜜,放了一撮红红绿绿的冬瓜糖丝。
乔宽学着其他知青那样,两只手捧着碗坐在围炉边上。这碗酒糟圆子说不上如何绝顶美味,毕竟乔宽曾经吃过的好东西多了去,山珍海味应有尽有,但这碗粗陋的圆子仿佛有股特别的暖意在里面。
酒糟不是最好的,桂花蜜也不是最好的,还放了廉价的冬瓜糖丝。但酒糟的酸甜恰到好处,桂花蜜又衬托了酒香,圆子糯而弹牙,汤清而味淳,仿佛一切都是最精准的配比。
似屋角漏出的那一抹微光,似园圃里恣意蔓延的芳草。
真是奇怪,乔宽仿佛从一碗看着并不如何精致名贵的酒酿圆子里品出了烫到他心窝的暖意来。心里无端的生出一点信心来,制作了这碗汤的,一定也是从灵魂里透出光亮来的温暖的人。
乔宽,不,或者叫卫戈,他第一眼看到昭明就知道,那是他要找的人。人的习惯可以变,长相可以变,但是有种很难说明的特质,怎么都不会变。他来了很久了,从北找到南,系统给的点位总是时有时无的。等啊等啊,等到二十多岁,他在街角看了昭明一眼,就像是飞蛾碰到火焰。
他们说他有病,卫戈得承认,他确实有病,他缺自己的药。
买酒实在是个错误的决定,他买了酒,每喝一口,就想到毫无所觉的稚嫩的阿叔义正言辞坏得特别坦荡的模样,像个撩爪子的奶猫,每想一次,心口就痒一次。
他想再等等,理智等得了,心等不了。
长相,身材,声音,谈吐,天真里藏着狡黠,无一不是戳着他的痒处来的。
“啊欠!”昭明打了一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然后从口袋拿出一方帕子擦了擦。
“是不是太冷了,来来,靠着火堆近一点。”知青里的老大哥关心地退开一点距离,让昭明更靠近围炉。
“没事儿。我刚串了菜和年糕,大家自便。”
昭明从厨房端来一盘洗干净切好了串起来的芥菜、韭菜、豆腐干、年糕之类的,还有磨好的五香粉,以及甜辣酱、芝麻等物。大家一看欢呼起来,一人拿了几串。其实这点分量根本吃不饱,但烧烤本来也不是为了填饱肚子。
“我要韭菜。”
“豆腐干和蘑菇还有没得?”
七八只手往盘子里伸,谁也不客气,只有客人的卫戈有些惊奇的在一旁看着。昭明赶紧从盘子里抢了两串年糕来,给了卫戈一根。
“我不大会,放手里糟蹋。”卫戈说。
“那成吧,我帮你烤。”昭明不疑有他,拿着两串年糕,烤得特别认真。他眼睛大,脸小,看着就很稚嫩,火光跳跃,感觉上更像个孩子,而不是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