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江浪在食堂占座,等着李鲸落打饭,想到自己之前那个“没有效果就退学”的决定,叹道:“莫非上天不想让我继续学习?”
他一中午都愁眉苦脸,午睡的时候也睡不着了,趴在桌子上,很小声地叹气。
李鲸落回头,轻轻敲了敲江浪的桌子,贴在江郎耳朵边,道:“哥,你要不上我旁边来睡吧。”
江浪抬头,看见李鲸落正一脸关心地看着自己。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从座位上起身,尽量不要发出声音,坐到了李鲸落旁边的位置上。
李鲸落喜欢枕着自己的校服睡,此时就把叠的很规整的校服往江浪那边移了移,并用手指了指,示意江浪枕在上面睡。
江浪有点不好意思,小声道:“咱俩枕一个?”
李鲸落点头。
江浪:“……行吗?”
李鲸落把脸凑了过来,道:“你枕在上面马上就能睡着。”
人家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江浪也不好再别别扭扭的。他把手放在校服上,侧着脸趴了下去。
他闭上眼,似乎能感觉到李鲸落的呼吸轻轻扑到自己脸上。
有点热。有点痒。
他竟然真的很快就困着了。
睡意如风般裹来。江浪觉得自己好像正躺在架在两颗树之间的吊床上,在绿荫之中,沉沉睡去。
江浪是被同学的开门声吵醒的。
他瞄了一眼李鲸落受手上的表,发现马上就要到打午睡结束铃的时候了。于是他索性就不再睡了,趴在桌子上打量李鲸落的脸。
李鲸落是正对着江浪睡的。
他脸上的肉其实很多,侧着头趴在胳膊上,肉就会向一侧倒去,显得比平时胖了好几倍。
江浪想:“他好像一头小猪。”
江浪一边傻呵呵的这样想着,一边隐约听见广播里传来“嘶嘶”的声音。
……这是要打午睡结束铃的预兆!
复庆的校领导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觉得之前的铃声威力不够,近几天又换了一个更要命的。
这个铃声成功结合了打雷声和鬼片鬼突然出场时的bgm,同学们亲切地称呼这个铃声为“黯然销魂铃”。
江浪下意识就把手抬起,捂到了李鲸落的耳朵上。
不过他马上就意识到了这个动作根本挡不住黯然销魂铃,反而有可能把李鲸落提前弄醒。
但是,想把手拿回来已经来不及了。
几乎是江浪把手捂上去的一瞬间,就感觉到手掌下的皮肉的温度瞬间升高。李鲸落马上红了半边的脸。
他终于忍不住,慢慢睁开了眼睛。
于此同时,铃声响起。
江浪吓得一抖,也不知道是因为铃声,还是因为意识到了李鲸落可能早就醒了。
李鲸落咳了一下,道:“哥。我不害怕的,你不用帮我捂耳朵。”
江浪:“……你醒了怎么不睁眼呢?”
李鲸落:“……”
他竟然一时编不出什么花言巧语了。
他刚才看见江浪微微起身,好像是想把头转向自己这边,便马上闭上了眼睛,连自己都说出清是因为什么。
第13章(下)
江浪起身把书包带挎到肩膀上,深吸了一口气,自己一个人往考场走去。
他隐隐觉得,有一些自己一直无法直面的事情,到了不得不正视的时候。
下午的考试,江浪考得出奇的平静,发挥得还算不错。
他本来还因此心情好了一些,还想着回家之后和李鲸落在网上好好聊几句,结果刚下车,发现孟瑞又出现了。
孟瑞先生把长发扎了起来,站在江浪家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江浪。
他主动冲江浪打招呼,:“小浪,过来。”
江浪皱了皱眉,道:“你怎么又来了。”
孟瑞伸出手,想要摸一摸江浪的头发,却被江浪偏头躲掉了。
他也不恼,而是目光灼灼地盯着江浪,僵持半晌,才缓缓道:“小浪,我要离开中国了。”
江浪:“哦。那很好呀。”
孟瑞轻轻磨了磨后牙,道:“我本来是还要在国内呆一段时间,但一些事打乱了我的计划……我父母发现我谈男朋友的事儿了。”
“所以……他们也知道我和你的事了。”
江浪的声音几乎是踩着这句话响起来的,他的声音很大,甚至惊走了树枝上的鸟。
“什么?你特么再说一遍?!”
孟瑞似乎没料到江浪的反应这么大,他隐约还记得,自己当初与他谈恋爱的时候,江浪就有了和父母出柜的打算,最后还是自己给拦了下来。
他磕巴了一下,缓缓道:“小浪……我相信,我相信伯父伯母都是开明的人。”
江浪没说话,盯着孟瑞看了好一会儿。
半晌,他转身往校区外走。他先是缓慢地走,然后快速地走,最后在转角处直接跑了起来。他跑得很快,迎面挂在脸上的风吹得他眼睛疼。
他下意识把眼睛闭上,却有泪水莫名其妙地滑下来。
这太奇怪了。
江浪明明知道江父江母根本不会因为他喜欢男孩而失望。但他为什么这么难过呢?
尘封的记忆被人轻轻吹了一口气,于是有大片大片的灰尘飞落。江浪在飞灰中,被呛得咳嗽起来,想停,却只能咳到窒息,手扶上墙壁,涨红着脸蹲下来,用双臂环住自己。
“不是不能出柜,就是,再等一等,再确认一下……”
“再等一等……”
“再确认一下……”
江浪来到这里之前,等到了二十九岁,确认了十三年。
从学校里的朝夕相处,等到了婚礼上的一件伴郎服。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两个父亲从相爱到相憎。
那原本该是多么勇敢又相爱的两个人啊,满腔孤勇地向所有人出柜,不形婚、不骗婚,而是毫不遮掩地宣布“我的爱人不过是与我同性而已”。
只可惜,不合时宜的勇敢只会被打入尘埃,不合时宜的勇者只会落得悲哀的结局。
眼睁睁看着这所有的勇敢化作无力的江浪,在无数次对“他”心动之后,还是固执地告诉自己“我是直男,我是普通人。”
这已经是很多年之后了。
江浪甚至忘了那个让自己意识到自己的不同的男孩长成什么样子。
但一次一次、一年一年的心理暗示并没有起到作用,他不断告诉自己“我是直男”,可身心都是抗拒的。
伪装没骗过自己,就更不要渴望能骗过别人。
父亲歇斯底里地大骂、摔到地上的手机、扇到脸上的巴掌。
以及那句“你眼睁睁看过这是一条什么样的路!为什么还要走上来!”
是啊。
为什么还要走上去?
所以,把不听话的脚砍断好了。
江浪夜不归宿。
学校,没有。
同学家,没有。
饭店,没有。
酒吧,没有。
江父江母急得好像热锅上的蚂蚁,愁得几乎一夜白头。
孟瑞很体贴地帮着江家找江浪,不断柔声细语地安慰他的江叔叔和江阿姨。
孟瑞的父母见到江浪失踪,江父江母憔悴不堪,也一时没好意思向他们控诉孟瑞和江浪的往事。
于是正好方便孟瑞十分善意地隐瞒自己前一天和江浪说过的话。
在江家马上就要报警的时候,江浪回家了。
从前一天晚上算起,他一共消失了二十九个小时,可他本人好像度过了二十九年一样,好像风霜雨雪在一夜之间压了满头。
这次,绕是江父那样的好性子也忍不住要发脾气了,他看着眼前神色疲惫的儿子,手臂高高扬起,还未来得及落下,就被一个滚烫的身体扑了满怀。
江浪好像是烧糊涂了,迷迷糊糊问:“爸。我把腿砍断了,为什么还是爬上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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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观看(鞠躬)
第14章(上)
江浪的抑郁症父亲第一次自杀的时候,江浪只有十五岁。
六月,天气很热,正好是江浪中考的那一天。
清晨的阳光是那么清澈,江浪睡眼惺忪地推开卫生间的门,触目,是淌满一片红的洗手池。
水龙头开着,把血迹冲得谈了些,从坐在马桶上的人的手腕处流出来的血,像是红色的鱼一样游进水中,然后化成一片浅淡的红。
仿佛是有一条蛇从江浪的五脏六腑中极快地爬过,剧烈的呕吐感和恐惧感先是驱使江浪后退了一步,然后理智占据大脑,江浪才冲过去把自己的父亲抱了起来。
那个男人已经四十多岁了,也许他年轻的时候有很俊秀的容颜,但此时已经布满皱纹的脸上已经瞧不出任何俊秀的影子。
很多中年男子都会发福,但江浪的父亲却日渐消瘦,把他抱在怀里,会被他的骨头硌得生疼。
这个人,是那么的憔悴。
但江浪知道,吹白了他的发的不是所谓无情的岁月,而是陌生人的白眼、亲戚的指点、父母的背离,还有他抛弃一切换来的爱情的消逝。
爱情,那么珍贵的东西,放在保温室、真空仓里都恍若不够爱护,更何况你要它在土里扎根,风来吹断它的茎、雨来打破它的花、虫来撕咬它的叶,这样的折磨与考验,又怎能奢望它不会死去呢?
“你去结婚吧!快滚吧!耽误了你这么多年,我要是再死皮赖脸,那要折多少的阳寿?!”
“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简直就是一个疯子!我看见你都觉得恶心!”
“去结婚啊!去啊!不想看见我就滚啊!”
“你再这样发疯,我就真的去结婚!和你一刀两断!”
抑郁症父亲自杀的前一夜,江浪躺在床上,听到了“一刀两断”这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