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两个真正关心师尊的师叔因为太忙,好几天没来过了。
如果顾师兄在就好了,如果他能像顾师兄一样就好了。十四把食盒往上抱了抱,最起码顾师兄如果去饭堂取饭,一定能拿到最好的食物。
也不知道顾师兄什么时候能回来。
十四快步走回小竹屋,在门外轻轻叩了几下门,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他就加重力度又叩了几下。
依然没有任何声响。
难道是师尊出事了?十四心中慌乱起来,立刻推门进去,只看到杜仲趴在桌子上,不知是死是活。
十四心咚咚跳着,缓缓凑过去试了试鼻息,还好还活着,大约只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十四松了口气把食盒放在了桌上。
天已经亮了,靠近窗子的地方不怎么昏暗,足矣让十四把杜仲脸上的细节看个清楚。
除了松垮的面皮和上面布满的褶皱以外,居然还长出了一块块的老年斑。
而且一靠近杜仲之后,他还闻到空气中有一股子臭味。十四刚开始思索这是什么味道,就听到“噗”的一声,他就知道是什么味道了。
其实说真的这还是有一些恶心的,十四条件反射的皱起了脸,虽然他立刻反应过来试图收起脸上的表情,但他到底还是个孩子,做不到很好。
这时杜仲突然被呛了一下,也一哆嗦醒来,拼命咳嗽起来,咳的筋疲力尽。
他从昨夜开始一直呆坐到今天天亮,偶尔用那骨杯喝两口水,总算是稳定下心神,不久前居然趴在桌上迷迷糊糊睡着了,直到刚刚不知怎的被呛到了。
他下意识想舔一下嘴里仅剩的那颗牙,却发现它不见了,原来刚刚呛到他的就是那颗牙齿。
他彻底老的牙都没了。
杜仲心中茫然片刻,才开始安慰自己,幸好是咽下去了,如果进了气管,他就是要活活被那颗牙卡着窒息而死了。
然后他也闻到了空气中的那股子味道,他缓缓地抬起头,正好看到了十四那掩饰的不太好的表情。
杜仲这次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安慰好自己了。他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味道后,整个人突然崩溃。
为什么要这样子,为什么让他如此难堪?!
他慌张的移开视线,哆哆嗦嗦的环视四周,不知如何是好。十四见他这样子,便挤出个甜甜的笑,干巴巴道:“师尊吃些东西吧?”
吃什么东西?!你没闻到这个味道吗?!
……不,你闻到了,但你假装不知道,其实你心里在厌恶我的,你甚至连自己的表情都没藏好。
杜仲这几天越来越不安,也越来越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了,但他为了自己最后的那一丝尊严一直压抑着。
可现在他连这最后一丝尊严也没有了,暴怒的情绪就像积攒了多日的岩浆一样喷薄而出,他在愤怒情绪的作用下,臃肿的身体爆发出近日来从未有过的力量与速度,他站起来抓起食盒就对着十四砸了过去:“你是不是也在厌恶我?!”
“你们都嫌我恶心是不是?!我知道他们背地里怎么说我,你现在也这样想了是不是!你滚啊!我不用你侍候!”
杜仲以往脾气一直非常好,有时一些弟子或者同门背地里说他坏话被他知道了,他也从来不生气,但他现在的行为却像一个坏脾气老头。
食盒“咣当”一声砸在了十四的脑袋上,还有些发烫的粥流了满脸,吓得他放出一声短暂的惊呼。
十四完全不知道是哪里惹到杜仲了,哆嗦两下后突然想起顾清离临走前嘱咐的多喝点水,便道:“我……我去给师尊打些水来,师尊多喝……”
喝尼玛!我又没有发烧!你还盯着我做什么,你在看我笑话吗?!看我难堪的样子你很开心?杜仲更加愤怒,浑身颤抖着提起茶壶就又扔了过去:“滚!”
十四怕惹他生气不敢躲,也不敢发出太大的痛呼声,只蹲下匆匆把一地的碎片装进食盒中就往外退。
杜仲抓起顾清离留下的骨杯刚要一起扔出去,却突然反应过来似的顿住了。
总会有人不嫌弃他的,总会有人不嫌弃他……杜仲握紧骨杯摩挲了两下,小心翼翼的放回桌上。
只是已经三天多了,为什么顾清离还不回来?总不会也在嫌弃他吧?杜仲神经质的啃咬了几下手指,变得更加焦躁:“为什么都没有人来看看我?!”
十四已经快被他狂躁的样子吓哭过去了:“那……我帮师尊把师叔叫来?”
杜仲立刻更加愤怒道:“叫什么叫?!让他们看我这幅样子吗!”
那是叫他怎么办?十四顶着满头的鱼粥,无助的哽咽了一声,他根本不懂他这位师尊是怎么了。
其实不光是十四不懂,杜仲也不懂自己在干吗呢,但他就是心头有一股子邪火无处发泄,窝在心里难受,他跺了跺拐杖,又吼道:“顾清离呢?!为什么还不回来!”
十四看着他一副无理取闹的老头子样,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顾……顾师兄肯定就快回来了,也许下午就回来了。”
一听说顾清离可能快回来了,杜仲却突然冷静下来,直接噤声,垂头默默认真思索起来。
和前两天不同,他现在已经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是什么样子了。
如果顾清离回来后看到他是这么个样子,肯定会嫌弃他的,他也肯定会拖累顾清离。
杜仲一下从莫名的任性和无理取闹中清醒过来,把拐杖搂进了怀里。
顾清离回来了又能怎样?我现在已经变成这幅样子了,脾气这么坏,生活也在不能自理,不就是在给人添麻烦吗?
清离小时候开始我对他那么好,对他那么好……在他心里我一定是个很好的人吧?
趁现在就偷偷走,死在外面,他在所有人心中留下的记忆还都是他最美好的样子。
杜仲看着十四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心里迟钝的蔓延出一股子愧疚。
他刚刚干什么呢啊?十四其实什么也没做,他到底在发什么脾气?杜仲立刻小声道:“对不起,我刚刚……你知道的,人老了有时候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情绪容易反复无常的。”
十四见他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就摇摇晃晃的走过来扑在他怀里,没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杜仲其实猜也猜的出来他们最近日子不好过,一个废了的长老肯定是会被暗地里嘲讽一遍的。他本来该是勇敢面对,现在却在拿别人撒气。
越来越像个老不讲理了,杜仲叹了一声,伸手轻轻抚摸小孩的后脑,片刻后从袖中取出一个乾坤袋递给他:“这几天真是辛苦你了。”
十四抬起头愣愣的看着他:“师尊给我做什么?”
杜仲笑了:“我想离开天玄一段时间,我的东西就都留给你吧。”
十四却抱着他大腿不放,坚决道:“我和师尊一起!”
杜仲迟疑了一下才点头同意,心中慢半拍的感觉到一股暖意。只要还有人在意,其实怎样也不算最难堪啊。
十四被默许之后立刻开始收拾行李准备马车。
最近大家都很忙,没人有时间关注他们在做什么,等到下午的时候十四就顺利的打理好一切,可以出发了。
他走进竹屋叫醒杜仲,道:“师尊,已经准备好了。”
杜仲“嗯”了一声后迷迷糊糊醒过来,伸手让十四搀扶着自己走出屋子,坐上他准备好的马车。
他一坐上马车就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突然放下了,就好像不堪的自己终于从聚光灯下离开了,整个人平静不少。
马夫一甩马鞭,他们便启程了。离开天玄,不要再让认识他的人看见他变得越发不堪。
杜仲把自己关在屋中好几天,对于最近外面都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数个时辰后,他们便靠近了天玄派占地的边缘地带,他掀开马车上的帘子,看着外面每隔一盏茶时间就会快速御剑经过的万剑弟子。
这是巡逻的频率变频繁了,以往在这种快出天玄的地方大半天都未必见得到一个人。
等他们临出天玄的时候甚至直接被几名弟子拦停了马车。几丝神识快速在马车中探查了一圈,一名弟子便迟疑着道:“杜长老?您去做什么?”
杜仲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可能是他忘了或者确实是没怎么打过照面,他不认得这名弟子,便没理会。
十四立刻道:“是,师尊想外出几天。”
“杜长老外出小心些。”那弟子点点头,他们又确认了一遍马车中没有任何可疑的人或物后才一齐御剑离开。
虽然天玄派没把自己整个封起来,但这阵仗看着是一只臭虫也别想出去了。
大约是穹机子铁了心的要把门派中的叛徒揪出来。
马车又缓缓动起来,这次没人再拦他们,马车很快便驶出了天玄派。
十四见杜仲又闭上眼不说话了,便问道:“师尊我们去哪里?”
“随便吧。”杜仲淡淡道,“你想往哪边走就往哪边走。”
十四挠着脑袋想了想:“我想看海,师尊我们去看海吧?”
“太远了吧?”杜仲闻言笑了,这个世界只有一片海,就在人妖两界之间,把这片大陆分割成了两块。海上凶险无比,是三不管地带,时常有人修和妖修在此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