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先前他闹得狠了, 杜仲此时正昏睡着,顾清离不敢离开他太远, 便又道:“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难不成还想躲躲藏藏偷窥着不成?”
他话音一落便有个苍老的声音略带些尴尬的轻咳了一声,随即便见到一名老者瞬息间便出现在了他面前, 半生不熟故作亲切的叫了一声:“清离啊……”
“受不起。”顾清离挑挑眉止住了他,“你是高高在上的天玄派尊者, 而我只是一介无名无姓的微末散修。”
老者舔了舔唇,干巴巴的回应:“见外了。”
顾清离仔细打量了老者片刻, 这老者虽然掩饰的极好,但脸上还是微弱的带了一丝尴尬之色, 显然是已经有所了解。
他见到这边的狼藉却并未流露出一丝的惊讶, 大约是先前来得早,已经惊讶完了。
此时杜仲还未离开顾清离的视野范围,旁的人自然也能看得到, 虽然老者刻意避开了视线,但顾清离还是微微侧过身挡住了杜仲。
顾清离先前一心在杜仲身上,确实警惕心有所降低, 若是老头刚一撞破他们之间的事又立刻收敛起神识回避开, 他确实发现不了。
顾清离便问道:“你总不会是故意来打扰我的。”
老者听出来了他语气中的戾气, 却还是问道:“上次我与你们所提之事, 不知你考虑的如何了?此时正是危急存亡之际,总不该再袖手旁观了?”
顾清离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大约是发现了凤君的行径彻底脱离了他们的掌控, 便想起来来找他了。
顾清离又抬手整了整自己被揉的一团乱的衣襟,垂眸看着对方:“你们的恩怨。”
“初时确实是,”老者略微激动起来,“但他此时有了破碎虚空的野心,祸及天下苍生。而你拥有的传承应当比他完整,与他本出同源,你如此袖手,置天下苍生于何处?”
顾清离答道:“无可奉告,请回。”
“你当真如此恩断义绝,一丝旧情都不惦念?”
天玄派乃至这位老者,于顾清离的恩情仅有二,其一是将他收入门派中,其二便是上次他带着濒死的杜仲被天玄掌门撞见上炕,带头围剿之时,他曾出过一握之力,放了他们一马。
顾清离应道:“师门之恩,自然有往日替师门做贡献来报,但自被逐出师门,便是恩断义绝。”
他言罢回头看了看杜仲,见杜仲还是睡得昏天黑地注意不到这边的动静,便不等老者发话便又道:“至于你想说的,这另外一重恩情……穹机子是你的徒弟吧?”
老者点点头:“正是,若是先前冒犯了你们,都怪老朽教导不善。”
顾清离转回头,向前缓缓走了两步,走到了老者近前。
他本就比老者高上许多,此时两人站的极近,他微微低着头满脸冷漠,周身冷冰冰的气场便一下蔓延了开来,压得人心中一阵发寒。
天玄尊者往日与他们打交道的时候,确切的来讲都是在与杜仲打交道,还未曾直接与顾清离说过什么话,只觉顾清离是个淡薄内敛的乖徒弟,此时才明白了什么叫做虎父无犬子。
“你徒弟可真不听话。”顾清离头一次不用杜仲来替他发言,冷冰冰的垂头盯着老者,低声道,“谁不想多活些时日,纵使是一只被活剥了皮的小动物也会匍匐着挣扎求生,何况是一个好端端的活人,我说的对么,尊者?”
老者一听他说这话,脸上便突然颜色变得不大好看了,迟疑了一瞬并未急着答话。
“我本不想与你说开的,但你非要上赶着来找我。”顾清离淡淡道,眼中一片冰冷沉寂,若说他先前在杜仲面前还算是个看似坚毅实则青涩的年轻人,此时却仿佛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要冷硬,“师尊被你蒙骗,还以为你于我们有恩情,但我却知道到底谁才是最需要我这一身血肉保命之人。可有些人身居高位,反而畏首畏尾,道貌岸然,生怕得罪了一朝无法根除之人,待到那人东山再起还要来寻仇。”
若非他有前世一辈子的困苦洗礼,他也会天真的以为天玄的尊者真的是如他自己所言,只是认为吞噬了龙君便心有愧疚,决心放龙君的子嗣一马。
最想得到顾清离血肉救急的,恐怕整个天玄就只有这个因为因果缠身,日益衰弱,不日便将亡故的尊者了。
当日助他们一握之力定是考虑良多,但追根究底不外乎是因为老者料定了杀不死顾清离,不想被记着仇,还想装模作样的给些施舍,卖个人情。
那日若是因为阻拦延误了顾清离,叫杜仲死了,那便是血海深仇,况且当时顾清离未必便真的毫无胜算,若是杜仲死了还叫他跑了,那才是真正的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反观老者认定了顾清离是打算用自己的血肉救人,那不如等着他自挖心肝到了最虚弱之时再行下手,反正他们有神魂印记,短时间内也跟不丢。
穹机子不想放过他并不单单只是看中了他一身好料子,实则更是想在自己的师尊面前表功。
若非如此这老头干嘛总是一副“我地位很高,我很欣赏同情你,但我的弟子从来不听我话”的做派来?
“我不想叫我的师尊知道这种事情。”顾清离阴冷冷的嗤笑了一声,“但你总不能寄希望于所有人都在傻兮兮的给你数银子?我不杀你已经是报恩了,不要再来找我,明白了么?”
他言罢转身向着杜仲走了过去,听着那老头又在身后叫道:“我先前以为你什么都不说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便是冷血至极,却不成想你们还……唇亡齿寒,你就算自己手眼通天,可就那么有把握多带着一个人一同破碎虚空而去?”
顾清离却不做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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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杜仲还未醒来,他浑身酸疼不是很舒服,体内灵力也不是很平稳,甚至罕见的做起了光怪陆离的噩梦。
梦中他又回到了天玄派中的小竹屋中,日光西沉看着时间已经不早了。
杜仲坐在桌前茫然的翻着一本图册,却不知怎的怎么也看不清图册上的字画,那纸张之上仿佛糊成了一片。
杜仲看了许久也不得要领,便长出一口气,皱着眉抬手捏了捏鼻梁,决心不再看了。
他一抬头便见到书桌上还放着一面青铜镜,昏花的镜面映照出了他苍老的面容。
哦,老了啊。
杜仲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但又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便伸了个懒腰向外走去。
竹屋之外正有两个小孩子吵吵闹闹的互相追逐打闹着,嚷嚷的让人觉得闹心。杜仲觉得吵,便呵斥了一句:“慢行。”
两个孩子便都瞬间停了下来,转头一齐乖巧的看着他:“杜仲,你来了?”
其中一个孩子看着十分瘦弱,安静的时候看起来怯懦极了,另一个小孩确是看着嚣张跋扈,也不知道这两个怎么玩到一起的。
那嚣张的小孩子长相与普通人还不一样,他眼睛血红血红的,肩胛位置还长了一对乌漆嘛黑的翅膀,小脸白白的看着像是一只小恶魔。
杜仲眯起眼,盯着他俩思索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他们两个叫什么。
怪哉,今日记性居然格外的差。
但他想了许久之后,突然有什么心念电转的从心尖上划过,他便问道:“顾清离呢?”
“那小杂种?”小恶魔嚣张的笑道,“他又在墙角种蘑菇呢,说他师尊不要他了!”
不知为何杜仲觉得“小杂种”这三个字特别的刺耳,他便皱了皱眉头扫了一眼小恶魔背上的漆黑翅膀,立刻反击:“你也是杂种。”
确实不是纯种,纯种人类不会长出鸟的翅膀,像个鸟人。
谁知那小屁孩听了居然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跑一边嚎叫:“杜仲骂我,杜仲骂我!杜仲以前从不骂我!”
言罢已经跑远了。
杜仲一阵心慌,忙又低头去看那正眼巴巴盯着自己看的赢弱小孩,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鬼使神差的张嘴就来:“你可不要跑了,你好好在我身边待着,我带你看海去。”
谁知这小孩听了居然也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叫嚣:“我看见你和顾清离吃海鲜了!你们一定刚从海边回来,但你居然不带我去!”
这都什么跟什么?杜仲一阵头大,浑浑噩噩的想起了自己好像确实吃过什么鱼,还熬成了粥,特别好吃,他便立刻反驳:“是河鱼。”
谁知那小孩驴唇不对马嘴的回了一句:“骗我,明明吃的是海螺!”
言罢狠命推了杜仲一把,直接将他推得摔到了地上,摔得屁股生疼。
杜仲一错目光的功夫这小屁孩便也跑远了。
怎么,怎么都跑了?杜仲心里更慌了,此时日头逐渐沉了下去,四周空荡荡的一点动静都没有的快把杜仲吓疯了,就像是某种幽闭恐惧症。
他立刻开始四下张望,站起身拍拍衣摆,绕着竹屋转了两圈之后便见到墙角还蹲了个小孩,便立刻向那小孩子走了过去。
是了,顾清离还在墙角蹲着种蘑菇呢。
他刚一走进,便见到小小的顾清离也哇哇的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叫嚣:“师尊不要我了,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