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的视力已经缓缓恢复了,能看到十四正搬了张板凳坐在榻边,正盯着他看。
四周的布置也熟悉的厉害,正是他在灵草堂中的那间小木屋。
先前他虽然昏睡了好长一段时间,但多数时间也只是因为不适应那股四处冲撞意图将他撕碎的灵力,耳鸣眼花头发晕,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四肢。
但却并不是对外界一丝一毫的感知都没有,他先前隐隐听到过顾清离叫他不要回天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但他此时正在天玄派之中,不知是被谁带过来的。
杜仲还是有些晕乎乎的,反应速度慢了许多,分辨出来叫他师尊之人是十四之前迟疑了太久,太过明显了。
十四便轻笑一声,稍稍向前俯身,问道:“怎么,师尊没想到是我?还是师尊没想起来还有我这个徒弟?”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咄咄逼人的意味,还有些没大没小,与他往日里留给杜仲的,无论是恭顺巴结还是一脸冷漠的印象截然不同。
杜仲深呼吸了一下,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答话道:“没想到是你,之前你没在我身边待着。”
十四不置可否的“喔”了一声,问询道:“师尊昏睡这么久想必也渴了饿了,我去给师尊取些吃食来。”
但杜仲如今修为日益深厚,就算几日不饮不食也不至于给饿死,他本想说“不用了我不饿”,但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十四便已经起身离开了。
想来也是人家孩子一番好心,他便也没抬高声音把十四叫回来。
十四这一去便半天没回来。
他们师徒二人当年备受欺凌之时,十四每次临时说去给他拿吃的,但迟迟不归的时候他知道是又有人在找他们茬了,但此时十四已经长大,修为也成了同辈中的翘楚,想要那什么理应是去去就回,不知此时因为什么事耽搁了这么久。
杜仲又躺了片刻,最终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靠着榻沿歇了一会,刚想站起身出去看看的时候,十四便回来了。
他手中提着一个食盒,看见杜仲起来了也没做声,只将食盒放在了桌上,从中取出了一只白瓷碗,端着碗步伐稳健的走到了杜仲面前。
杜仲想接,他却仿佛没看到,自顾自的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到了杜仲唇边。
这原来是一碗软糯香滑的鱼粥。
十四看他吃下了便又舀了一勺,一勺一勺的喂着给他吃,片刻后才道:“师尊,这是徒儿方才翻了一整座山头,才找到了一小条小溪,亲自跳下去为您捉到的鱼。河水太凉了,鱼又太滑了,不是很好抓,因此耽搁了些时间,师尊勿怪。”
杜仲闻言猛地顿住了动作,就算他再傻再迟钝,也能意识到哪里不对了。
十四见杜仲下意识的抿住了唇缝,便用勺子直接向里顶去,又道:“这是我亲手刮鱼鳞去内脏淘米生火煮出来的粥,师尊多吃些呀。”
杜仲被他顶的门牙疼,便向后退去,那勺粥直接洒在了榻上,十四见状将碗放到一边,伸手抹了抹。
纵使十四再阴阳怪气一百倍,杜仲也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怕了他。他只是直直的盯着十四,问道:“你什么意思?”
十四甩了甩手,将手上粘的粥甩了下去,闻言沉默片刻,才又道:“师尊,海好看吗?”
早年杜仲突遭变数,一朝变成了个走路都走不稳的老头,顾清离也不在身边,那时他只有一个恭顺的小徒弟十四。
他那时自觉自己毫无用途只是个难看至极的,拖人后腿至极的累赘,便想过早日逃离天玄,若是顾清离也正巧嫌弃他,不如就两不相见,相忘到死。
但他总不能一个人远行,便带着那时唯一会一刻不停支撑着他的十四。那时杜仲不知该往何处走,就问过十四,让他去做决定。
十四说他没见过海,不如就往海边走吧。地面之上车马太慢,这个目标既新奇又遥不可及。
但杜仲最后显然已经见过了海,却没带着十四。
也许十四后来日子过的不好,心里便一直想着这事,想的久了人也长大懂事了,就开始怨恨他了。
杜仲闻言也沉默了,心里快速的寻思了许久,不敢直接戳破,便只含蓄的回答道:“还行吧,但不如内陆,那边荒芜没有人烟。”
“师尊别多想,”十四点点头,将碗又放回了食盒中,“我只是随便问问,没有怨恨师尊的意思。毕竟若无师尊,我至今眼界都只能停留在一亩三分田地里,更遑论能有今日。师尊醒了,我去叫沈师兄来替师尊看看。”
他言罢收拾好碗筷,又提着食盒走了出去。
但十四话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杜仲根本不可能不多想。
他说自己不怨恨杜仲,但杜仲知道根本不可能。初见之时他便知道这小孩没有多少根骨,本该是一辈子做杂役的料子,再见之时居然能拳打同门师兄脚踹世家子弟,如此成就很是了得,不知是怎么练出来的。
十四说是去请沈何来帮他验伤,但大约是那首席丹修平日里太忙了,没时间为他这么个小人物跑来跑去,十四就一去小半天没回来。
杜仲一个人躺了那么久,其实就算没人来看也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他便自己出门去了。
大约是时间不对,只见此时屋外不远处的灵田中空无一人,田中的杂草四处疯长也没什么人除草,显得已经很久无人精心打理了。
他四处溜达了半个时辰,再回去的时候十四已经站在了竹屋门口,显然是刚回来,正在等他,却一个人都没带来。
这倒是有些稀奇,往日虽然杜仲并不是什么炙手可热的香饽饽,但还有白晨和青一这两个师兄把他当掌上明珠,每次他一有什么动向,这两个人总能通过什么渠道,开天眼一般的知道的一清二楚,然后便会来抢先拜访他。
杜仲想了想,走到近前便率先问道:“做什么去了?一去小半天。”
十四仿佛也已经忘了昨日自己过激的言辞,恭顺的答话道:“去找沈师兄了,师兄缺人手,我便留下先帮他炼丹了。”
他其实早就猜到了,十四似乎一直以来与沈何关系最为亲近。杜仲笑了笑:“我还以为你顺道去找你青一师叔了。”
十四却摇摇头:“师叔抱病,最近都不大见人了。”
第103章
杜仲闻言微微皱起了眉头:“抱病?”
“正是。”十四应道, “多事之秋,很多位师叔都因太过焦虑而感到身体不适。”
杜仲心念电转之间突然有个念头涌上心头, 最终犹豫了一下,还是扯了扯嘴角后问道:“什么病?不会又是走火入魔吧?”
十四大约本来是不想回话的,但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模糊道:“师叔平时有什么事也不大爱支会我, 最近又很少见人,我自然是不知道的。”
但杜仲心知十四若是与沈何关系真如所见一般那么好, 那青一那种辈分的修士病了沈何肯定知道是什么病,十四若是想知道立刻便可以从沈何口中了解到青一的情况。
而十四这些年虽然名义上是杜仲的徒弟, 却实际上是青一在教养,有这份恩情在, 他在得知对方生病了的时候也该去多少的关怀一下, 纵使青一并不重视他没有告知他,他常常与沈何相伴也不至于连对方现在如何了都不清楚。
十有八九是他猜对了,或者情况更糟, 十四因为怕他担心或者一些其他原因才不告诉他的。
杜仲不再追究,只又问:“那……白晨如何?”
十四答话:“师尊可以亲自前去拜访。”
杜仲便看着他不说话了。
十四也自知有些失言,自己这一问三不知的态度实在不该, 便答话道:“青一师叔病倒后, 白晨师叔想去顶替他的职务, 但因为师叔自己平日里也颇为繁忙, 身居两职积劳成疾,也病倒了。”
怎么,走火入魔还带传染的?
青一作为小有声名的剑修, 早年便是同辈中的翘楚,如今年岁大了资历深厚,自然不会随便管个阿猫阿狗,他主管的正是整个天玄派的日常巡逻护派事宜。
白晨通常只是自扫家门雪,管好了自己的小峰头便不会再去管别人,很少插手青一的职务。
杜仲心里想着先前模模糊糊听到顾清离说的别去天玄,便对十四道:“他们平日里待你不薄,你理应主动去探望他们一下才对。”
十四不对他的话多做回应,并未吭声。
杜仲轻咳一声:“先前我和你顾师兄走散了,这会我已经无大碍,该去找他了。”
这次十四立刻便应道:“现在不准闲杂人等随意进出了,师尊恐怕出不去。”
“那我是怎么进来了?”
十四一如既往的一问三不知:“不清楚,是一位师兄带着师尊来的。”
是夜,杜仲坐于榻上,屋中并未点蜡烛,他眼神随意的落在门窗上,心中想着不知此时顾清离在哪里。
突然,先前还紧闭着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杜仲因为先前一直盯着门发呆,立刻便注意到,紧接着警惕了起来。
外面无风,也未见半个人,只有几个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浅灰色影子从细窄的门缝中挤了进来,歪歪扭扭的滑到了杜仲榻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