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你们快去。”易叔叔说着,用充满长辈关爱的眼神目送我。威廉友好地笑笑,只有易溪。
易溪冷笑了一声,“你确定不用我送吗?”
有一种感觉,她这会儿非常上火。这种感觉,是情侣之间的直觉。这种上火,是一点星星之火便可燎原的上火。而这点星星之火恰恰就是我未开口的“确定”。
站在她的立场上我假想了一番,她大概对这一幕产生了什么狗血误会,但又不愿意开口询问清楚,于是就变成了冷笑的“你确定吗?”
换种说法她这是在威胁我了。我问的事情她还没给出答案。但我有种感觉,她问我的这个“你确定吗?”跟我问的事情已经产生了某种不可言喻的直线挂钩。
“那你确定要送我吗?”我也不说我想要她送,我给了她一个自我选择的机会。我不再左右她的选择,我希望她出于本心来回答。
她没说话。正是已经和我较上暗劲了。
有这么一句话,说的是谈恋爱的人,永远在等待另一头的妥协。她等我妥协,我等她妥协。而婚内多年的人,早已放弃了等待妥协。因为知道江山易改,而自己对象的本性极其难移。马后炮的道理,往往只出现在事情发生以后,所以当下我没整明白这个道理,多年以后整清楚了觉得这一幕异常好笑。如果当时彼此没有计较那么多,如果当时彼此能趋于内心的冲动,爽快地冲对方说一句“我要送你!”或者“我要你送!”,就不会发生后面那么多狗血的事情了。
面子,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它实在太重要了!可以说生命有多珍贵,面子就有多重要。为了它,有人争得焦头烂额狼狈不堪,有人争得头破血流溃不成军。尽管嘴上看似不在乎,但只有在面对自我的时候才肯承认忌惮它。彼此都放不下面子,时间也不会因为彼此的主观等待而停止。
时间还在走。
“送什么送……”被沈颜拉着走远,到了她座驾旁边,她不快地向我吐出这么一句。
“又关你事了?”我还没动手,就有司机下来替我们俩人拉开了车门。沈颜因着这句话,一把将我推进了宽敞的皮质后座。
“你这张嘴就是太欠收拾!再刁我两句试试看?我真亲你了信不信!?”
我赶紧捂住嘴,“我信信信!”
见她还怒眼瞪着我,我麻溜地从软座上撑身坐起来,“麻烦你行行好吧,别在给我雪上加霜了。也别去什么麻烦的医院了,随便找个路边的卫生所把我放下吧。”
她挑着眉,“我行行可不好!医院你也一定要去。再说我来找你,本来就是想带你去医院。”
“你未卜先知吗?知道我就会生病?而且掐点掐得这么准时,我一出来你就在这候着了。”
“我不是知道你生病,我本来就想上楼找你。”
“你不知道我生病,你带我去医院干嘛?”
“乘风病了,肝癌。”
陆乘风有一阵子没来找我。我再见到他的时候,病服就穿在他身上,感官上宽大又晃荡。我觉得他似乎清减了许多。面色也不好了,暗沉得发黄。
我把水果篮放到了一边,拉了把椅子在他病床边坐下。见他一直用手摁着上腹部,似乎疼痛难忍的样子。
我木讷的点了下头,“你这病好像死得快。”
沈颜立即朝我丢了果篮。果篮砸在我两腿之间,各色水果溜了一地……
她本来正在挑选我买的水果,听见我这句话,当即朝我丢了个果篮过来。
我坐在皮质椅上弯下腰,沈颜骂我的话我一个字没听清。我正常的大脑细胞,在得知老陆生病以后,已经融化成粘稠的浆糊,此刻堵在我脑子里一团团的,就像下水道里冲不出去的卫生棉团。我往篮子里投放水果的时候,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买了水果,反正在知道老陆的病以后,我断掉的思维神经就一直没能成功搭建起来。
“治不好就半年吧。”就在我低头捡水果的时候,陆乘风趁机呼撸了我脑袋一把。
我打掉他垂于我上方作乱的手,把果篮放一边。“刚洗没两天,别把我的发型捣乱了。”
“两天还不洗?你不嫌油腻吗?”陆乘风收回手,悻悻地。在医院雪白的被面上抹一把,“长直发还有发型吗?”
“有,是你不懂欣赏我的美而已。”
陆乘风微笑,“你说的跟真的一样,爸爸差一点就相信了。”
“我作证啊。”沈颜抬起手覆在我的发旋上方,“我也有过长直发的年代。”
大概是刚才骂了我,现在赶来“赎罪”。沈颜挽我长发的动作特别轻柔,她冰凉的指尖擦过我的耳廓,我打了个激灵的同时,顺带打掉她的手。
“麻烦,你也一样。谢谢。”
沈颜只好笑着收回手。
我翘起二郎腿,将手肘支在膝盖上,装出一副世故又坦荡的模样。
我大着声说,“你们别拿这事戳我啊,骗我我不会放过你们。都四张多的人了,入土快一半了都,还酗酒酗出肝癌来?你们别骗我啊!”
我都没意识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但说出这样的话来,多少能给我带来点说不出的安全感。
陆乘风也没恼我,他看向了沈颜,“她烧退了吗?”
沈颜说,“上来之前,我带她打针了。医生说回去之前再来一针,然后明后天再坚持一下,大抵后天就能痊愈了。这几天我看着她,再喂她吃点药就行了。”
陆乘风点着头,“那麻烦你了,谢谢你照顾我女儿。”
沈颜的高跟鞋抵在瓷砖地上画圈,语气很不屑,“你的女儿我不管,我只管我的小可爱。我正在追求小爽呢,而且貌似很有希望。”
“什么叫貌似很有希望?”陆乘风捂着腹部,一副难忍的恹恹模样,“她跟我女媳吵架了还是怎么着?现在让你有机可乘了?”
“哈,是的!我看她们迟早得分手,就这一阵子的事了。今天一来就捞了个特大惊喜,我感觉我很有希望,指日可待啊。”
“是急不可待吧。别看热闹的不嫌事大……”
“我呸!”就冲着这俩人,我有点发火。我觉得他们转移话题的样子很可恶。
明明我说的是陆乘风的病!又扯我的事干什么……而且这扯得什么狗屎话!什么叫我和易溪迟早得分手?什么叫他的女媳?那首先他得是我爸!而易溪得是我老婆啊!
易溪是我老婆吗?易溪都成别人老婆了……靠!什么叫带我打针,看我吃药?显得我多小是的!而他们还特关心我一样!
反正这俩人越扯越离谱,反而有一种欲盖弥彰的味道。我朝沈颜递出手,“把确诊书给我!”
沈颜反而撩起风衣的衣襟,两手插在裤兜里。一副要教育我的痞样,“你确定了,然后呢?”
“然后你会来照顾乘风吗?”她也不说我爸,她知道说陆乘风是我爸,会让我炸毛。
她俯视着座椅上的我,高度上让她先压了我一截。我仰着脖子,怒视着她,“关你什么事啊?你俩都离婚了!你也管得太宽了吧!”
她敲了下我的脑袋,而且自高而下的距离,很方便她敲我。“你说关我什么事?我看你跟易溪迟早得分手!易溪不要你了,我还得往回捡!那你说关我什么事?而且你不用强调我和乘风离婚的事。你就是不强调,我也是你的。后妈爱你,小可爱。”
“滚滚滚!烦死了一天天的!”我也生气了,凶她。
本来就是!老咒我和易溪分手。我本来已经够难受了今天,她还来给我搅局,还跟我说糟心的事。还说什么后妈爱你……完全没耳朵听好吗?!
陆乘风跟那咳嗽半天,沈颜很镇定地给他递了包抽纸,他扯下两节下来擦嘴。
“你们别在我面前打情骂俏行吗?好歹一个是我前妻,一个是我女儿,我真心接受不了。”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真挚的祈求,“你还是去喜欢易溪吧。别跟这老妖婆搅和了,她三观不正得很,迟早得玩坏你。”
“……”妈个叽!无法正视我听到的内容了。什么叫玩坏我……
“陆乘风你要死啊!”沈颜捶着陆乘风,“别搅和我的好事行不行?!你本人已经很对不起我了,还想让小爽也别跟我好了?我上辈子是不是跟你结仇了?你临了临了还得搅和我一桩好姻缘……离婚的时候你说什么了啊?祝我找到自己的幸福?我找到了小爽,你又跟我这拆台!说来说去,你就是想我孤独终老是吧!?”
陆乘风躲闪着,“叫小爽来不是说那事吗?你怎么又打上我来了?别怪我没提醒你啊,我也活不了多久了,小心以后我半夜三更经常去找你。”
“呸你个臭无赖!活着的时候,半夜三更不来找我。死了要你半夜三更来找我干嘛了?你以为是吓我,我告诉你,小爽也不惊吓,她可睡我旁边呢!”
“我呸你们两个臭无赖!”我起身准备走了。真是没耳听了!
陆乘风拉住我手腕,沈颜压制我肩膀。沈颜冲我吼,“还有一针没打呢,你走什么走?而且我还有正事跟你谈!”
沈颜压着我的肩膀,在病床边坐下了。一只手搭上我的肩,侧脸的视线正对上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