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里边像是有大雾,江燃只是看了一眼,就差点被吸进那无边的雾气里。她张了张嘴,心跳一下子快的要让她晕厥,她立刻将目光从齐潋身上移开,就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却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令她暂时丧失了做些其他事情的可能。
空气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沉默由此在两人间蔓延,江燃仍然是疼的,被踹的地方疼的像是有骨头错位了,但是江燃现在没能顾及这个,她只是一直地僵硬地偏着头,不愿再去窥人隐私,但是这种坚持也显得很是徒劳。
毕竟......不该看到的她刚才已看过了。
齐潋也没有动作,她感觉到江燃的视线只是停留了一瞬,应该是转头了,但是她并不能完全确定。万一江燃并没有转头而是一直盯着她呢?
这种可能性很小,有些人总以为瞎了眼便什么也看不到了,这是真的,但是瞎子的感觉比常人要敏感的多,而齐潋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她对别人的视线一直很敏感,如果江燃还盯着她,她是会有感觉的。
齐潋揪紧了毛巾,在扑过去捂住江燃的眼睛和相信她已经转头之间徘徊,最终,她选择了相信江燃。
毕竟,如果江燃真的想要偷窥她,完全没有必要生出这么多的波折,她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走进来,那样,她所能看到的也和现在没什么区别。
她选择了后退进来,齐潋就选择相信她。
时间的流速是固定的,只是有时候人们感觉它过的飞快而有时候又感觉它过的很慢,此刻就是这样,齐潋和江燃分别都觉得已经过了很久,但是其实,这只是片刻间就发生的事情。
眼睛死死盯着浴室的一面墙,江燃的心脏渐渐恢复到了平常的水平,感官也渐渐脱离了麻木,思维恢复转动,她低着头,手指仍然按着剧烈疼痛的地方,表情很是克制,但是又好像不是为了克制疼痛,而是其他的一些什么东西。
“江燃——”齐潋这时候道。
江燃立刻从浴缸里站了起来,身上的水珠汇成一条条线,不断砸落在水面上,浴缸里起了大片的涟漪,像是两人纷乱的内心。
“这水......好凉了。你怎么也不怕冷的。”江燃呐呐地说了一句,然后她离开浴缸,毫无所觉地抱着湿透了的衣服走出了浴室门。
她跑的很快,身后的浴缸里,齐潋听着那像是被野兽追赶的匆忙脚步声,神色复杂地闭上了嘴。
她本来想问问,刚才那一脚是不是踹伤了江燃的。
直到回了卧室,江燃才发现自己急于“逃跑”,居然把湿衣服又抱了出来,她想到自己原本的目的,又看了眼自己湿漉漉的一身,顿时把脑袋磕在了红褐色的高衣柜上,发出一声哀叹。
还有刚刚的奇怪氛围,不过是看了一眼吗,都是女孩子应该没什么的,怎么她一下子就那么心虚呢?
果然还是星际的锅吧?这里可以同性结婚,害得她也恍然觉得她看了齐潋是占便宜了。
正懊恼地反省着,一股凉意袭遍周身,江燃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有点冷......本来现在天气很热,一般是感觉不到冷的,虽然她刚刚提了一嘴水很冷,但是其实并不那样觉得。不过现在,她倒是真的有些冷了。
江燃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这么冷的水,齐潋还在水里泡着呢!
心里一下子特别不舒服,她顾不上继续懊恼,连忙又找了衣服:“齐潋,你能自己走到门口吗?我就站在门外把衣服递进去好吗?”
这是不得已而为之了,之前考虑到齐潋的眼睛,她没有这样建议,但是现在......还是就这样吧。
齐潋倒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回来了,闻言思索了一下,然后答应了。
......无论怎样的艰难,总之最后两人还是都换好了衣服,干干爽爽的坐在了餐桌前。江燃全程低着头,给齐潋盛饭时低着头、给齐潋添菜时低着头,总之是一直没敢看齐潋。
她感觉,现在一看齐潋,脑中就会不自觉地想到之前所看到的场景。
齐潋倒是表现如常,她还是问了江燃伤口的事情,江燃那时已经没有那么疼了,心想应该也没有错骨,所以就说没什么。
“抱歉,我那时候也没想太多。需要让医生过来看看吗?”
齐潋还是有点不放心,江燃被她这么一句话说的夹了一块姜放进了嘴里,嚼了几下还没发现。
第26章 野兽
最后当然也没有看医生。
倒不是江燃自己讳疾忌医,只是伤到的部位确实比较接近隐私,而且她换衣服的时候仔细地看过了,除了淤青了一大块外,没有太大的问题。而且这伤一看就是人为的,如果这会儿叫了医生过来,传出去大约就变成齐潋家暴她了。
两人都知道不是那回事。
六月的天孩子的脸,白天的时候还出了大太阳,结果到了晚上,外边突然下起雨来。窗外大雨滂沱,窗内灯光平静,小小的公寓如同港湾,将外边的风暴完美地隔绝开来。
而这时齐潋正在给江燃补习。这是这段时间养成的习惯,即使刚刚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两人还是没有改变夜晚补习的这件事——其实与其说是习惯,毋宁说是两个人都在通过这个来假装并未受到刚才的事情的影响吧。
所以才会刻意地遵照从前的习惯去做事,想要假装出并不在意的样子。
暴雨一时停不了,筛豆子一般的雨声传入室内,变得沉闷了许多。书房的窗帘没有拉上,许多的雨珠斜飞到透明的玻璃上,然后又汇成细小的水流缓缓流淌而下。
江燃心不在焉地瞥过去一眼,目光又落在了齐潋握笔的手指上,齐潋的手指十分纤细,指腹的肌肤看起来细嫩极了,一点儿也不像是握过枪的手。
不过,已经那么多年了,即使当初磨出来了老茧,到现在也消的差不多了吧?
不知道今晚是怎么了,江燃的思绪一下子在外边的暴雨上,一下子又跑到其他的的地方,但是就是不肯跑到齐潋所讲授的那些知识上。
她只能竭力装出一副认真的样子,不时地在齐潋的讲解中嗯上一声。
就连齐潋说错了一个单词的意思,江燃也没发现,而这个单词之前齐潋也同江燃提过的。
不同于江燃,齐潋是出口后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她的手指搭在桌上,在光滑桌面滑动了一下,状似无意地提到:“伤口还疼吗?”
江燃装认真装习惯了,一听就又嗯了一声。
然后齐潋就说:“那今天就到这里吧,也要注意身体。”
就到这里当然好,毕竟自己忽然间有些学不进去东西,与其将时间浪费掉,不如听齐潋的去休息了。江燃于是从善如流地离开了书房。
书房里,在江燃走出去后,齐潋微微松了口气。
其实不是不在意的。
对于之前发生在浴室的事情,齐潋当然也做不到完全无视,她竭力让自己表现得平静,但是只要心里不平静,就总会有漏洞,当她发现自己开始讲解起了错误的知识,她就知道,自己还是撑不住了。
她被江燃看去了,在那种情况下。
她无法不去在意这件事。
也不知道江燃看去了多少,她当时有成功遮住一些什么吗?还是自己觉得遮住了但是没遮住?
心里不断地猜想着,齐潋却没有发现,自从江燃回来以后,她的世界就从之前的孤寂变得拥挤起来了,江燃占据着她的空间的另一半,如今,甚至也挤进了她的心里。
不是说她爱上了江燃,只是,如今她的心里确实满满当当都是有关于江燃的事情,而除此之外,女皇啊、哥哥啊......这些都暂时性地从她心里消失了。
这是从前所不可能发生的一件事情。
好长时间了,齐潋背负着很重的石头活着,而这种沉重并不只是如刀一般悬于她头上的精神力暴动,它也包含了当初那场战争中死去的亲人,包含了战争之后所发生的那些龌龊却又令人无力反抗的所有事情。
那些东西一同组成了一块重若千钧的大石,每时每刻都压在齐潋的身上,她是看不见了,所以眼前总是不断地浮现出她那短短的身为健康人的十五年里所发生的事情,而其中最深刻的、来的最频繁的,当然就是那场惨烈的战争。
心里藏了这么多的事情,齐潋总是在思考,但是她所思考的却恰恰是给她带来枷锁的东西,而直到现在,在江燃和她之间发生了那样尴尬的事情之后,齐潋的心里终于有了其他的事情。
她感到羞涩,感到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江燃。
她的心里十分紧张,但是却又泛着一股无与伦比的轻松,那是因为那块大石头悄悄地离开了她一下,在她的心神全部被江燃所占领的时候。
得益于这一点,齐潋晚上反而做了个好梦。
雨越下越大,江燃检查了两遍窗户才回房睡觉,可是伤口一直在疼,她无法入睡,在吵闹的雨声中看向了身边熟睡的齐潋。
夜色浓郁的如同泼墨,她看不清身旁的人,但是能从那平缓而悠长的呼吸声中听出齐潋睡的很好,意识到这一点,她的心里忽然地发起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