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良一身粗布麻衣,神情委顿,因着来回奔波,没顾及姿容,头发也有些蓬乱,活脱脱一被生活蹉跎的小可怜。
容玉有些好笑。
这孩子,上门打听怎地不好好拿点派头出来,哪个时代都不缺以貌取人之人,这样一幅样子上门,哪里能让人重视半分。
当下拍了拍阿良的肩膀,容玉宽慰道:“兄弟,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走吧,我早膳没吃,刚好去吃点糖水。”
阿良被那句兄弟惊得一下,虽他已经见多了容玉的百无禁忌,但每每还是时不时被吓一跳。正支支吾吾着,容玉已经放开了他,掸了一下下摆,施施然走进糖水铺里,
这家糖水铺子是老字号,说是开朝的时候就已经开着了,铺面挺大,一楼厅里摆的都是些桌凳,人坐得挤挤挨挨,看来生意不错。
容玉貌美姿丽,刚进去自然有不少惊艳的目光投在他脸上,容玉只作不见,径直走到柜台处,伸出两指在台面上敲了敲,
“掌柜的,有无座儿?好点的。”
那掌柜正埋头打算盘,抬头见了容玉的面貌时微微一愣,目中亦有惊艳之色,不过他反应很快,立刻就带了习惯性的笑容,
“有的公子,楼上刚好还有一座儿,就靠着窗,边喝糖水还能边观景,再好不过。”
“成,劳你叫个伙计带路。”
“好嘞!不用伙计,我亲自带您去!”
掌柜难得见到这样的美人,自然是自己上了,他麻溜地将褡裢往肩头一搭,快手快脚地将容玉跟阿良往楼上引去。
这掌柜并没有诓人,位置确实不错,花鸟屏风将位置隔出了一个私密的空间,桌案靠着沿街,上面人悠悠闲闲,下面人来人往,颇有一番趣味。
等容玉与阿良落座,那掌柜很快就拿了笺子过来,容玉扫了几眼,挑了两碗最贵的“百花富贵”,掌柜见他容貌出尘,且出手大方,更是满脸堆笑,奉承道:
“公子可真有眼光,这‘百花富贵’是我们店里的招牌,您尝了定不会失望的。”
容玉笑了:“那敢情好,赶紧快些上吧。”
掌柜的应了一声,立刻下楼唱单子了。
没一会儿,一个伙计便将两碗糖水送上来了,容玉拿了汤勺搅了搅,汤清色亮,有股花香,与广式糖水的做法差不多,说是“百花富贵”,其实就是放的料多了点,
稍稍数了数,豆米茨宝白果腐竹赤豆等等不下二十样。
容玉舀了一口置入嘴里,清甜的味道挺讨喜的,并不会甜到齁,且物料的处理算是精细,该糜烂的糜烂,该有嚼头的有嚼头,算是一家很合格的糖水店了。
然容玉这根舌头尝过的好糖水千千万,这家在北安朝颇富名声的糖水,并不会让他有惊喜之感,只是在这个时代,难得能吃到像样的,心里还是高兴的。
但阿良就不一样了,原本他还在暗暗咋舌于这高昂的价格,等糖水进口,立刻瞪大了眼睛,
“好吃啊,公子!”
容玉嘴角一弯,“那就多吃点。”
容玉边吃边观察四周,这儿视野很好,一整条街的景观皆入眼底,这会儿已经将近九点左右,街道上已经是熙熙攘攘的了。
难怪阿良常在这儿挑担儿叫卖。
这处叫观音庙街,因为街头便有一座观音庙,香火极盛,每逢初一十五,半座京城的人都会往这条街上来,那阵势可以说是比肩接踵了,平日里人也不少,若在这儿盘下一家店来,怎么说都是稳赚不亏的。
等容玉放下了汤勺,阿良已经将最后一点汤汁全倒进了嘴里,容玉瞧着他那回味无穷的模样,笑着道:“这么爱吃,那就再来一碗吧。”
阿良摆摆手,“一钱银子一碗,吃下去也受不起,公子,我现在心肝尖儿都痛呢……啊,怎会有这样好吃的甜汤。”
容玉被他的话逗笑了,“真正好吃的你还没吃过呢,等过一阵有机会我做给你吃。”
“真的么?”阿良的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只心里想,今日吃的已经是无上美味了,怎么还会有比这更好吃的甜汤?
但他自然相信容玉所说,是以疑惑的同时又满心期待。
正憧憬着,容玉已经朝外叫了声:“掌柜的!”
掌柜的正打算往楼下走,听见容玉的声音立刻就走过来了,他人还没到,已经远远地笑问了:
“公子,如何?咱们店里的招牌没让您失望吧?”
“不错!”容玉拿帕子擦了擦嘴巴,说得颇为自然,“就是比对面那家黄胜记差一点,不过也算好的了。”
掌柜冷不丁听了这评价,面上一怔,脸上立刻带了恼,
“这位公子,你可不要乱说话,咱们这张记可是京城的老字号,是先帝微服出宫的时候尝过夸过的,那黄胜记不过是刚刚开张一年的铺子,便是每天的客流也比我们这儿少了不止一倍,哪里能将那种角色跟我们比!”
容玉笑慰:“掌柜的莫急,只是个人好恶罢了,你们老字号自然是有几分功夫的。”
他这话说得敷衍,掌柜见他碗里的糖水还剩大半,显然真是觉得不怎么样,他心里便有些来气,毕竟自打他接手,没有人说他们家的糖水不好的,又听对方道:
“咱们有一说一,虽说那黄胜记才开张一年,可掌柜的却雄心不小,他说了准备过两年在这观音庙街开些分铺,到时候让我也凑些银子跟着赚钱呢!”
掌柜早被容玉的话激到,听闻这话更是冷声:“这牛皮吹得我都快脸红了,这是哪里,这是观音街,开个分铺是那样简单的事情么?”
容玉一挑眉:“怎么,这观音庙街还需要圣上准予才能开铺子么?掌柜虽有能,也不能这般胡诌吧?”
掌柜一甩褡裢:“倒不必圣上出面,只是观音街这处不比其他地儿,要想在这开张,须得拿到户部的官契——这可不是什么有钱的大老粗儿都能立足的,咱们在宫里可是有……”
他没再继续往下说,只冷眼睥着:“公子年轻,可不要被人骗了。”
“哦,这样,”容玉倒是真有几分惊讶,啧了一声,“本想也跟着赚点钱呢,这可真不简单了。”
掌柜的见他吃惊,心里才舒坦了几分:“小哥长得好,那黄胜记的估计想在你面前露脸,满嘴跑炮子,简直贻笑大方。”
他缓和了一会儿,又道:“说到分铺,咱们张记何曾没有想过,不过这儿铺面寸土寸金,再说了,每年那么多的花税,没有好的底子,谁敢来,说一句官家不愿听的话,咱们这些人若不割舍给朝廷一大块肉,谁能在这条街上开张,更是想都不用想了!。”
容玉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脸上更是带上了崇敬之色:“是我不该轻易信人,掌柜大哥当真是厚道,唉,亏得掌柜的提醒,否则我说出去都不知道该闹什么笑话了。”
他情真意切地看着掌柜:“大哥,您真是行正坐直的爽快人。”
被容玉这样一个绝世美人从质疑到崇敬地捧着,掌柜自然满心欢喜,直接坐了下来,
“不过,公子若是想在观音庙这边开铺面,倒也有个折中之选,从咱们正前的这条街巷走下去,在拐角那里再往前走数十米,那边有个巷子入口,里面的一排商铺便不用官契,虽然人流不如这边,但至少不比其他的地儿差。”
“这样么?大哥懂得真多!”容玉满眼崇拜,又问了他好些话,掌柜的倒都尽心尽意地回答了,等一炷香过后,该问的也问的差不多了,容玉道了谢,便将阿良叫了起来,
“走吧,我们便不耽误大哥赚大钱了!”
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阿良回过神来,他有些不舍地看着容玉吃剩下大半碗的糖水,不过他没说什么,只老老实实地跟着。
容玉左一口大哥右一口大哥,叫得掌柜的浑身松泰,更是风度翩翩了起来,笑吟吟地将人给亲自送下楼去。
从张记糖水里出来,阿良仍是对容玉刚才那碗吃剩的糖水念念不完:“还有大半碗没吃呢。”
容玉拍了拍他的背:“别想了,走吧,留着肚子吃其他的东西呢!”
阿良踯躅,他瞧着容玉花钱大手大脚的模样,不由得为他心疼起来,毕竟容玉看上去便是不知柴米油盐贵的人,便有心劝他,
“公子,您虽有钱,可也该攒着,不该这样乱花。”
他本想说侯爷府上的侍伎是没有月例可拿的,可能一辈子就依仗着那盒金豆了,但怕容玉听了伤心,只道:“钱财得留着些在身边,心里才安定。”
容玉岂不知道阿良心里在想什么,无奈道:“你啊,我们可不是真的光吃喝过去了,打听些消息才是目的,你瞧瞧,刚才那张记的掌柜说的花两钱银子都已经是赚大发了?这叫‘市场前期调查’,懂么,该投入的我们必须得投入。”
阿良想起刚才一碗糖水的功夫,公子就探听得了许多有用的消息,他说的“市场调查”想来还是有几分道理,但他还是心疼容玉的那些银钱,只能笑了笑:
“公子说的是……不过待会儿你吃便好了,我已经吃过了,不饿。”
“吃!有我的就有你的!”容玉气呼呼地一把推了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