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棠心情极差,随意敷衍道:“兰心姐姐, 我只是想今日该怎么过。”
“啊!说的是!”兰心傻笑几声, 转移注意,嘴中絮絮叨叨:“清元假期到了, 今天夫人小姐们又进了宫,我正算一会出府给阿弟带糖,然后回家!小棠!小棠!你呢?”
“我?”
白棠一想,还真不知该怎么过。
除去朝节以外, 一年之中还有两假,清元节便是其中之一,定国深受古时书典影响,尊礼孝,扬仁忠,自然祭祀、悼念拜祖便视为件大事,而清元假期多在前两日或后几日。
她家小姐孤僻,平日就待在家中,极少参与外界活动,而她整日都是围着秋颜宁,秋颜宁去哪儿,她便也去哪儿,倒没多少自处独行的时辰。
去年清元她不记得是在府外过,还是府内过的了。至于今年清元假期,难得小姐不在,这该如何度过呢?
兰心见她沉思,“啊”了一声,恍然道:“定是因为小姐不在,所以小棠才一直想!”
“兰心姐姐又开玩笑。”白棠眼皮一跳,目测兰心又犯傻了,实在不愿再多聊下去。要真聊,这傻大姐能与她拉扯半天,这大好的假日,她可不愿浪费在此。
她不动声色拉开距离,想起有约,便道:“昨日,我答应要与外院几位姐姐一同去玩呢。
“小棠妹妹!”
正巧,不远处有四人向她招手,可不就是那几个八卦的丫鬟么。
白棠暗松了口气,轻快道:“兰心姐姐,我先走了。”
兰心呆立于原地,答道:“好——”
一般丫鬟出府是要在管事处记账的,但有些大丫鬟仗着又脸大有时也不记账,例如当初同为大小姐侍女的柳梢。
与之不同,白棠是与几人记完帐后,这才走出秋家。
刚出府,那几名丫鬟便雀跃起来,一路上更是咧嘴嬉闹,虽说这几人在多嘴八卦,却也不曾坐过什么坏事,眼底无时不带着些好奇与试探。四人身穿的常服是好料子好锻,再加天真的蠢样,看着怎么也不像贫苦人家。
白棠摆出诧异状,问道:“入府已久,不知几位姐姐家在何处?”
几人互看,旋即又“扑哧”一笑,齐声道:“我们都是平京人。”
白棠又道:“不知几位家中……”
水红衣的道:“我爹乃是粮左侍,也算个小官吧。”
一对粉衣的笑道:“我们家是开布庄的,就是那家丝斋,白棠妹妹若是要买布,你可别买,我送你几匹就是!”
绿衣的道:“嗨!我家就不比她们三个,只不过是做小生意罢了,前头便是我家的酒楼。我晓得小棠妹子爱吃,若是不介意不妨来我家做客。”
闻言,白棠心下震荡,简直汗颜。
啐!谦虚个狗屁!感情这是四个大小姐!
难怪她说这三个死丫头平日做事那么不积极,旁人却要卖这几人一些面子。且不说掌管粮仓征税的粮左使,就说布庄丝斋可是赫赫有名,出好布,有绣坊,专供贵族与王室。
白棠目光顺着绿衣望去,正是松湘楼,那可是平京颇有人气的酒楼,传闻酒菜糕点味道极好。
白棠撇了撇嘴,有些嗔怪道:“四位姐姐分明谦虚,你们分明是大户!既然家中无忧,为何要到府邸做丫头呢?”
粉衣听罢,埋怨道:“再大户能有秋家大么?二小姐侍女舜英她爹还刑部大官儿呢!是浮萍与苍木如何比得了?宁做贵族仆,不做小家户。我等本想在少爷小姐身边做事,哪料……”
水红衣也叹道:“小棠妹妹家在当地也是书香门第吧?同是一等人,可你是真好运,大小姐背后可是还有宁家呢。”
书香门第?白棠面容微扭。书香是书香,‘白棠’家确实在当地是支文墨,可早已没落了,至于门第,想必是苏殷安排。
白棠道:“我哪里运气好呀,我家小姐你们不是不知,再说宁家一直不曾有过什么消息。”
“妹妹谦虚了。”
“是呀!是呀!”
几人听罢,表示不信。
水红衣突然道:“我可是听说宁清夫人不是简单难产……”
“哦?姐姐是知道些内情?”
白棠不语,却不觉竖起耳朵,与三人一同望向那水红衣丫鬟。
水红衣得意了,整个人飘飘然,袖子抖了抖道:“你们有所不知,你们真以为宁相辞官是因为宁清夫人之死?那年平京看似是平静,可朝间政上却内乱了,苏安王叛变联合外国,宁家秋家也牵扯其中,宁清夫人亦是如此,别看她一介女流,可她的功劳远甚许多人,若不是出谋划策几日未眠,之后被挟,为了要保大小姐,也就不会芳年早逝!宁家自此退出平京,退身安南实则是有其他缘故。其中内情我就不清了——”
“原来如此……”白棠喃喃。
这场内乱,腹中的秋颜宁无疑是累赘,在智勇双全的才女面前,区区婴孩命又算什么?但她想,宁清夫人一定是极爱大小姐的,若还在世……
“就此别过了,咱们明日在聊。”
几人道别,随即分道扬镳。
绿衣与白棠道:“前头是我家酒楼,妹妹可要去坐坐?”
处小居那次,这么多年以来她还从未去过酒楼,这一年来钱倒是不少,可偏偏没处可花,白棠没多掂量,还真动了去酒楼的心思。
“劳……”
白棠欲要答,忽觉身旁一阵阴冷,她抬头望去见一小厮打扮的男子弓着背走过。
这不看还好,一看可不得了。
白棠深褐眼眸转为青色,后又转瞬即逝,她眼瞳一缩,难以置信地看着小厮。只见小厮背上赫然趴着几个披头散发赤礻果浑身附蛆或骨面青身的女子。
这是眼花了?
她后揉了揉眼后眨了眨,跟上前几步再看向那小厮,却见那几名女子扭头回望她,口中似乎还在念叨什么。
绿衣喊道:“小棠妹子?”
白棠笑了笑道:“姐姐,我先去前头买些东西,一会再来找你聊。”
绿衣眼一亮,点头:“好好好。”
白棠心一凛,忙跟上小厮,脚步小心翼翼,假作停留顺势在小贩处买了把小刀藏于袖中。
莫方唯独她会看见那东西?
她不是闲来无事或是好管闲事之人,但不知为何,心知其中蹊跷却越想探明究竟。她不会看相识人,却察觉此人眉心发黑,虽长了张厚实面孔,可眼底的戾气是掩不住。换作平日见了这种凶狠之人,自是躲也来不及。
走过繁华地段,转至一处小巷口,这地方偏城西,再往前净是富户别院。白棠扶着墙,随即又蹙眉,忽见小厮停下脚步。
前方,一位衣着简朴约的妙龄少女,长相其貌不扬,约莫十四五,皮肤有些黑,穿着实在土气,出现于这繁华京都甚是煞风景,但凡明眼人都看得出此女并非平京当地人。
这乍一看,倒像极了当初流露绿塘的她。
“沈达郭(大哥)沈达郭!?你阔算来咯!”
少女嗓门大,却偏又腼腼唤道。
白棠捂嘴,险些笑出了声,她晓得这是楚湖以南有一带的口音,距离平京可是有些远。她蹭了蹭手上的青苔,继续听。
少女问:“我等你半天了,绣坊在哪何儿哟?”
沈小厮笑了笑,随意一指道:“就在不远了,你与我来。”
“辣过绣纺好偏,平京好大哟,她们当真收我吗?”少女四下观望,嘴中还念叨叨。
“你且放心,沈家待人一向好,你们这些从外而来的姑娘本就不易,你又会楚绣,这可是不得了,主人家岂会不留你?日后你在此做事,吃住是有,一个月起码能拿一两,安心做好绣活便是。”沈小厮面色得意,唾沫星子横飞,吹得那叫个厉害。
当真是好笑!什么绣坊初到便可得一两?堂堂大族,在秋将军家做事,兰心一月也才二两银子,再低些,一般杂役丫头勤快一月才得五百文。
据她所知,一般绣坊是当日领钱,手上绣好或手快的才拿得多,若手艺再好些,那可就要留下做坊教,那才挣得多。
白棠眼露鄙夷,想必这又是虔婆的干儿来哄骗这傻姑娘了。可随即,她又收敛眼色,见沈小厮背上的怪物女子们挣扎得愈发厉害,双手似是想要挠破小厮的嘴。
沈小厮捶了捶脖颈,许是觉得更酸疼了,他指着前头一座别院,笑道:“就是此处了。”
傻丫头天真烂漫,还感叹:“好大的个绣坊,像富贵人家住哒。”
说罢便与小厮一起走了进去,门被“碰”的一声合上。
白棠被冷风冻得打了个机灵,扯了扯衣物。她神色骇然又凝重,眼虹彻底变作青色。那傻丫头许是不识字,可她认得,此处根本不是绣坊,而是沈院。
她仰首望着这座黑气弥漫的宅院,青天白日里,午时一刻,她却下意识被股寒气吓退了几步。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境?怎会如此吓人?
白棠心怕,却不禁脚步上前走近沈家别院,她侧耳贴墙,隐隐听到其中传来些声音。
墙,又是墙。白棠望着高出自己许多的墙,心底可谓真是堵得慌,不过好在这路道两旁生树。她将刀横在衣肚里,爬上树缩着着身子,从高往俯瞰,院中一角清楚可见,树、花草、假山、直对着她的是红漆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