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体僵硬了一瞬,立刻将手中的孩子放下,又好像说了些什么,很快就转身拐进小巷中消失了踪影。
“你可不要误会副官,”黎曼笑道,“你欺负了他弟弟,他没有当场跳起来打死你、那完全是因为他打不过。”
他弟弟?勇者若有所思地看着周围或人首蛇身、或长着一条蛇尾的魔族,再想到副官的蛇瞳。这么说起来,前几天被他无意识下拽了尾巴的议长——怕就是副官的弟弟。
所以在明明有众多使用火属性魔法的魔族在,还要差使自己去寻找潮湿森林中的干柴,也是副官的暗中报复吧。勇者好像明悟了自己在这个冷面副官心中的定位,就是‘拽了我弟弟尾巴的混蛋’。
“我应该找个时间去道歉吧,”勇者叹了口气,对自己被捉弄这件事也实在无法产生怨愤的情绪。
黎曼挑了挑眉,不知道是该说对勇者这种有不快都忍着、甚至忍得真心实意的态度十分敬佩,还是感叹人类与魔族的处事方式果真不同。
如果是黎曼,大概会笑着把副官打到服气为止——这么说来的话,他大概已经染上了许多魔族的陋习。
“不,他已经原谅你了,”黎曼看着‘会编好看的辫子’的名声已经广为流传的神官身边围着一群满目好奇的孩子,不由感叹这些神殿之人亲和力实在强大。
是说不定比禁术魔法还要可怕的亲和力呢。
好不容易从魔族孩子的包围中脱身,四人又经过了许多聚落。听到聚落二字,大多数人都会想到落后的原始小村庄。
但这里建筑林立,建设水平并不低于任何人类城市,甚至因为是地下的缘故,就地取材十分方便、石制建筑更容易建造。每个聚落的正中心则都有通往地面的高大空心石柱。
这样大概就能理解为何人类鲜少侵略魔域——这种错综复杂的地形,除非是魔族,不然实在是很难搞清楚。
魔王的城堡伫立于地面上,反而十分明显,就像一个刻意竖起的靶子一般,将敌人的视线从普通魔族民众身上引开来了。
一路走着,勇者第一次试图用平和的目光审视魔族,竟然发现印象中凶恶嗜杀的魔并没有记忆中那样一心只想着杀戮。
平时仅仅只是过着普通生活的平民,而战时就只是一群尽职尽责的士兵。对人类的痛恨在他们心中占的比例并非不存在,但也绝不严重。
在习惯了弱肉强食的魔族眼中,战友的死亡固然值得惋惜和悼念,却激不起持久的怨恨。技不如人,甘愿服输。
相比世世代代传唱着魔族凶恶的人类来说,他们的状态甚至更能被称为淡然处之。
黎曼当然掩藏了许多重要信息,比如所有高等魔族都拥有足够高的防御能力、几乎能把岩浆当做过于烫的温泉泡澡。
又比如所有岩浆潭下面都有繁复的传送法阵,只要记得地图,通过岩浆就可以被传送到魔王城各处要塞,甚至包括城堡的议事大厅——掌握了这一情报,就可以不费一兵一卒拿下重要据点。
走过一座窄长的、好像随时都会断裂、让行走在桥上的人跌入岩浆化为灰烬的黑色天然石桥,黎曼停下了脚步。
他们又回到了清晨出发的起点,在魔域是无法通过光影辨别白天与黑夜的,岩浆的光芒就像是在城内各处燃起不会熄灭的火焰,导致整座城不论什么时候都染着浓重的火红色。
只能仰起头,凭借过人的视力、在猩红的天空中寻找被火焰掩盖了光芒的日月,从而知晓时间。但低等魔族要么没有这种洞察力、要么懒得关注一切,连日夜分化都是通过魔王城堡顶端在午夜才燃起蓝色火焰、在一片红色中格外显眼的钟摆才得知。
“这就是魔王城,”黎曼笑道,“我不喜欢、甚至非常厌恶这里,大部分的魔族也是。”
这真是出乎意料的总结语,但在场的两个人类都毫无障碍地理解了他的意思。
曾有学者猜测魔族的生活习惯和审美是否与人类全然相反,所以即便生活在遍布岩浆的地域也能存活、甚至锻炼出强大的军队。
但这一点显然是说不通的,魔族除了身上还保留着魔兽先祖的特征、出生时能达到的力量上限就已经刻在骨血中之外,其他方面其实与人类别无二致。
他们并不满足于在岩浆魔域中苟延残喘,是由于想要争夺资源而非天生爱好战斗,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发动战争。
就算肤浅地单纯从美容美发的角度来讲,用岩浆洗澡洗头的消毒效果虽好,但也难免会导致发尾开叉这种令人苦恼的问题。
魔王站在岩浆湖边上,用靴尖去碰还不断沸腾着的熔岩。
“然而这并不是个借口,”黎曼轻快地自我驳斥,气氛却没得到缓和,“我就是个好战分子、喜欢血液从人体中飞溅出来时候空气里的铁锈味。杀了我的话,世界都会变得干净些。”
这句话中充斥着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恶意和悲伤。勇者这次居然没有生气。他只是沉默着蹲下去,也用盔甲的指尖去碰了一下岩浆。
高超的防御能力并没有特意加入抗火元素,加上金属极为优秀的导热能力、即便是一触及分,他也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已经被烫伤。
剧烈的疼痛之后,他站起来,跟上了朝城堡走过去的魔王。
“事出突然,今天只有城堡内给你们准备了住宿的房间,”城堡是真正的魔王的领域,其中的一切法阵启动与关闭都在黎曼一念之间,他只需要往前走。所到之处,大门自动打开、传送法阵启动,“明天会有别人接待。”
第36章 我的右手兄弟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烟最喜欢的作家和思想家先生诞辰,三更
三十六异世界平常的宝库
魔王为他们准备的房间很不错——古朴的装饰稍显阴森,但完全找不见魔族标志性的骷髅、刀枪剑戟一类的装饰品。不如说在这整个城堡里,除了必要保持魔族传统式恐怖的议事大厅,黎曼已经将这些装饰全部取缔了。
再加上特意调整成正常暖黄色的火焰和柔软的暖色调床铺,这个房间甚至比神殿中勇者的住所还要更舒适一些。莱特这样不太在意地想着。
他利用魔法清理过自己之后,并没有脱下同样焕然一新的装备,只把最外层的盔甲脱下来,整个人就这样全副武装地平躺在床上,长剑摆在手边。
在这样的警戒当中,他居然也真的昏昏沉沉地睡去,理智徘徊在光怪陆离的梦境中——他好像看见一群有蛇尾的孩子围着自己索要糖果,一双双黄橙色竖瞳里盛满了渴望。
于是他从兜里掏出糖果分发,发到一半的时候,忽觉手中黏腻。低头一看,他指间正捏着一颗布满血丝的眼球。
他吓得立即松手,眼球滚落在地上,那一群蛇尾小孩纷纷涌上来责怪他浪费食物:他们嘴里嚼着的那里是什么糖球,分明是还在不断涌出鲜血的眼珠——
勇者猛然从梦中惊醒,才意识到那嘎吱嘎吱的声响并非什么眼球,而是木质的地板在发出声响。
他快速拔剑出鞘、盲目地往前一挥长剑,直到剑刃狠狠斩下,他才看清眼前的人,只来得及狠狠一用力、强行止住剑的轨迹。
三面光盾瞬时挡在半空中,有两层先后被剑刃劈碎、剑势稍缓直到第三面光盾也出现了裂痕,勇者才终于完全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将圣剑完全撤走。
“呀,还以为能看到同伴相残的场面呢,”魔王带着笑意的声音从更远一些的地方传来,“可不要责怪我们没敲门,你怎么睡成这样、像个死人?”
勇者这才发现自己早已冷汗津津,双手冰凉,说是个死人也不为过。这样沉浸在噩梦中对他来说还是头一回体验,而且那梦境的真实得过了头、他手心里好像还残留着黏滑的血液。那绝不可能是个自然的梦境,勇者用逐渐清醒起来的头脑暗自想道。
眼前的光盾化为金色光点逐渐消散,站在面前的赫然是神官。
黎曼一只手搭在神官肩上,好像是要把她强行固定在原地迎接这一剑似的。神官却也毫不挣扎,看起来十分震惊、连回头都不敢了一般。
见勇者回过神来,黎曼轻快地往旁边迈了两步,勇者这才发现眼前的魔王穿得十分随意,不再是绣着暗纹镶着银线的正式衣装,倒像是件柔软的白色睡袍。
与用丝线刻画着最高规格防御法阵的法袍相比,黎曼穿着这件衣服还敢离勇者如此之近,简直就是把脖子和柔软肚皮暴露在雄狮面前的小鹿。
不过要是这么形容的话,大概就忽略掉黎曼作为狡诈恶龙的本质了。
“请跟我来,距离‘时限’还有五分钟,”黎曼率先退开一步、仍然毫无防备地转过身去。
神官居然也什么都不问地跟上,她看起来浑浑噩噩,与平时温和理智的她不像是同一个人了。勇者看见站在阴影中的第三位同伴也行动起来,这才跟上。
他有些担心神官的状态。
虽然仅有五分钟的时间,钟表就将指向凌晨三点十四分,达到魔王所说的‘时限’,但是城堡中的传送门显然是任由黎曼操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