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去的,甚至不知道自己哭了没有,只知道等他再次有意识的时候,母亲已经下葬了,留给他的,只有一只小小的灵牌。
这件事之后,他与父亲间隙渐生,性子也愈发沉默寡言。
几年之后,父亲像是预感到了什么,手把手的开始教他打理晏家的事务,甚至将原本属于家主的事情也试着交与他去做。
直到父亲去世前的一年,有一天,父亲将他叫到自己房中,沉默了许久,告知他了一件事情。
他这才知道母亲一直处于傀儡阵的控制之下,每每意识清醒的时候便觉倍感煎熬,她无时无刻不在提心吊胆,担心自己哪天失去全部神志大开杀戒,铸成不可挽回的大错。为了杜绝这个大错,她便恳求晏长平杀了她。
晏长平与她二十年夫妻,如何下的了手?她料准了晏长平会拒绝,便趁着他心神崩溃的时候,按着他的手将匕首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晏长平痛失爱妻,又痛恨幕后凶手,便装作不知道傀儡阵的样子,明面上一切如常,暗地里却不断寻找凶手下落。
耗费数年心血之后,终于被他查到了一丝蛛丝马迹,便将晏府一切交与晏止澜,孤身前去抓捕真凶。
……
“后来呢?”
祁璟托着下巴听得认真,见晏止澜不再往下说了,心里小猫爪子挠痒痒似的,想要知道那个幕后真凶是谁。
“后来——”晏止澜的目光落在手中的留流茶盏上,顿了顿,道:“后来父亲顺着线索查到了宁河县……”说到这里,他又停下了。
祁璟莫名觉得宁河县有些耳熟,在脑子里过滤一遍,突然想起来,小锦鲤的亲娘靳小姐不就是宁河县的吗!不禁咋舌,这晏家家主晏长平也是个人物 ,这是感情家业两不误啊!一方面寻找杀害前妻的凶手,另一方面也没忘了给他们晏家开枝散叶,佩服佩服!
晏止澜显然也是想到了宁河县靳家,只是他此刻的心情又与先前有所不同。兴许是将积压在心底多年的秘密说出来的缘故,多年对父亲的不理解和愤懑之情一旦宣泄出来,再回头看父亲的所作所为,似乎也不是那么不可谅解。
母亲之死,对他而言是一生不可磨灭的伤痛,对父亲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
父亲母亲成婚多年向来琴瑟和鸣、恩爱有加,人人羡慕的神仙道侣。旁的不说,这世上哪个家主身旁没有个娇媚可人的小妾?唯有父亲,自始至终,唯母亲一人而已。
母亲去后,他偶尔经过父亲所住的房屋,透过窗子望过去,时不时能看到父亲对着母亲的画像喃喃自语的样子,甚至有那么一两次,他还隐约听到父亲哽咽痛哭的声音。
只是当时他对父亲仍心怀芥蒂,下意识的去拒绝自己所听到所看的一切。如今再回想起来,母亲去后的那几年,他好像都没怎么见父亲笑过,原本明朗至极的一个人,渐渐变得形同行尸走肉一般麻木冷漠。
直到父亲从宁河县赶回来的那日,也是他生命弥留之际,晏止澜才终于在他眼中又看到了对于生命的渴求的光芒,只是他伤势太重,已然回天乏术,只得含恨而终。
晏止澜那时尚不明白,如今想来,兴许是靳家小姐给了父亲第二次活下去的希望,让他终于能从亡妻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只是还没来及续写,就溘然长逝。
祁璟见晏止澜又陷入了沉思,便百无聊赖的拿起一支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等晏止澜从回忆里抽身出来,发现祁璟已然画满了整整一张纸,乱七八糟的不知所云。
祁璟正画的开心,冷不丁听到晏止澜的声音问道:“这是什么?”
祁璟手一抖,一滴浓稠的墨汁滴在了他面前的纸张上,毁了他好不容易画好的图,气的他想暴打晏止澜一顿。
不过转念想到对方刚才被自己揭了伤疤,再打人着实不妥,只好把笔一扔,气哼哼道:“你猜。”
晏止澜看了看,上面鬼画符似的,这边一个那边一个,毫无规矩可言,他实在看不出来是什么。
祁璟一看他神色,就知道他肯定没看出来,遂洋洋得意道:“我就知道你看不出来。”
晏止澜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点在画纸最中间的位置,那里画着一个大大的圆,周围写了一圈的“人”字,他不确定道:“这个是傀儡阵?”
祁璟赞赏的看了他一眼:“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说着兴致勃勃的将自己所画的成果展示给对方看,“你看这里,我们先从傀儡阵上下手。”
他一边说一边在画纸上指指点点,“你看,以这个傀儡阵为中心。我们所知道的,跟傀儡阵目前有关系的。你的父母、你、我、郑家、靳家,你看出来什么了?”
晏止澜顺着他手指点着的方向看过去,眉头渐渐皱起:“什么?”
祁璟快速的用线把那几个点连起来,“既然你父亲在宁河县回来的时候遇袭,那他肯定是在宁河县发现了什么,所以这个靳家也不能排除在外。”
晏止澜皱眉道:“靳家若是有问题,靳黎怎会流落在外安然无恙?”
“这个我暂时还没想到为什么,”祁璟挠挠头,接着道,“反正没什么头绪,我们就胡乱猜着玩呗。”
晏止澜的脸色沉了下来:“胡闹!岂可无由诽谤他人?”
祁璟不乐意了,抱着膀子看他,只是碍于身高的原因,他不得不微微仰着头才能看到晏止澜的脸,这么一来,无形中气势就消下去不少。
输人不输阵,只要架势做的足,管它气势够不够呢。祁璟在心中默默的安慰完自己,摆着冷脸对晏止澜道:“你倒是君子。那么请问你这位君子,可找到一丝线索了?”
晏止澜闻言,脸色更加难看起来,若是他有一点线索,又怎么会被困在这里这么久。
祁璟趁热打铁道:“对待君子,我们自然是要用君子的方法。对付小人,你要还跟他讲道理,那怎么行得通?小人之所以叫小人,就是看准了你们这些君子的心理,自持身份,不肯放下架子。要我说,我们最好是站在小人的位置上,想他们所想,才能知道他们想要做什么。”
晏止澜沉默不语。
祁璟见他不反对,便当他是默认了,接着道:“再说,我也没说靳家有什么,我只是把跟傀儡阵有关的人联系在一起而已。”
晏止澜的脸色稍缓,沉声道:“靳黎那孩子我看过,没有异样。”
祁璟心里“切”了一声,道:刚才还说不要无由诽谤别人,自己不还是有疑心?
晏止澜似乎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道:“凡事流落在外的晏家子孙,都需经过仔细的验身,名字方能写入晏府族谱。这是规矩。”
祁璟敷衍道:“我懂我懂。”不就是为了保证血脉的纯正,以防血脉混淆吗?
晏止澜拧眉看着他:“靳黎资质根骨皆纯澈明正,是修炼正宗心法的绝佳体质,其母绝不会跟魔界有关。”
祁璟心不在焉道:“哦。”心道,废话,靳黎怎么样我还会不清楚吗?主角光环是白给的吗?
话说回来……
祁璟之前总觉得好像缺少了点什么,经他这么一打岔,终于想起来哪里不对了,“说起靳家小姐,我突然想起来,你好像从来没有提到过自己的外祖父?为什么?”
不是他想八卦,而是他突然想到,既然十一年前晏止澜的生母就中过傀儡阵,而他的父亲却毫发无伤,是不是他的母族有什么问题?
晏止澜猛地顿住了:“你怀疑我?”
“不是不是,”祁璟见他神色有些不对,忙安抚道,“你好好想想,为什么傀儡阵的布阵人专挑着你家里人下手?是不是你家里或者你们身上有什么引起布阵人觊觎的?”
晏止澜冷静下来,按照祁璟话中的指引在脑子里好好梳理了一番,摇了摇头,回应祁璟之前的话:“家母是孤女,是祖父外出游历的时候救下来带回晏家的。”
说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跟祁璟互相对视一眼。以晏家端正严谨的家风,怎么可能随便让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嫁入晏家,且坐上当家主母之位?
祁璟率先开口:“在哪里救的?”
晏止澜摇头:“这个我也不太清楚,要问晏府的老人。如今晏府知晓此事还尚在的老人……”他拿过一张纸,快速写了几行小字卷成一小截树枝的模样,召出传信灵鸟,将那信纸别到灵鸟身上,轻轻一拍它的身体,看着它“啾”的一声,往晏府的方向飞去,这才转过身来,对祁璟道,“静伯应该会知晓此事。”
祁璟见他一副心神恍惚的样子,拍拍他的肩膀。
晏止澜深深吸了口气,声音沙哑,流露出一丝显而易见的脆弱:“我不知道,如果真的是……”如果真的跟他母亲有关,那他的母亲,在其中又充当了什么角色?他又该如何自处?
祁璟同情的看着他,表面上装的再成熟,毕竟还是个刚刚成年的孩子,这么多年的世界观突然受到猛烈的冲击,搁谁身上也受不了。于是干巴巴的安慰道:“现在只是我们的猜测而已,一切真相都还没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