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一落,立时就有人上前两步,欲要拉开帷帐。
晏止澜的目光落在越来越近的两个黑色人影身上,遮在衣袖里的双手不由握紧了拳头,几乎咬碎一口银牙,若是被人当众发现他躺在龙床上……
不管出于什么缘由,对他,对晏家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
宫中一向人多口杂是非多,一旦流言四起,他几乎能想得到,这件事传出去之后……晏家的百年清誉,怕是要毁在他手里了。
怎奈他现在手脚皆使不上力气,浑身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看着近在咫尺的两个人影,就要拉开帷帐——
晏止澜脸色一白,狠狠闭上了双眼。
千钧一发之际,耳边传来一道狂妄不羁的声音。
“本座的床也是你们能随便摸的吗?”祁璟不知何时醒了,坐在床的里侧,在內侍的手触上帷帐的刹那,怒声喝道,“谁给你们的胆子!”
那两个內侍明显听出来了是谁的声音,伸着的手顿在半空中,随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君上饶命!君上饶命!”
祁璟冷哼一声,却在床上对着晏止澜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不要吱声,自己则越过晏止澜下床,反手又将帷帐遮的严严实实的,从外面看里面,只能看到隐隐约约看到一个躺在床上的人影。
“怎么?孤的命令,也做不得数了?”充满怒气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祁璟一跳,险险没站稳滑倒在地。
祁璟抬眼,自己正前方,一个白发苍苍满脸威严的老人,正怒视着他。
祁璟一哽,顿觉脖子一凉,连连倒吸两口气:这个架势……这个气质……还有这个语气,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对方怕是祁璟的父君,如今的老君上祁望山。
祁望山本身资历平平,修为在大月国算不上高,然而靠着父辈荫护,拥护者众多,在位期间也算得上是无功无过。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祁望山膝下子嗣单薄,大多数幼年夭折,长到成年的皇子仅有两位,一个是在北疆染病身亡的大皇子祁尧,另一个便是祁璟。
随着他年纪渐大,身体每况愈下,眼见着日暮西山,随时都有可能撒手人缘,不得不退位择立新君。这才由祁璟捡了漏,否则若是那位大皇子祁尧在世,论品性论人脉论资历,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祁璟上位的。
眼看对方面色阴沉,祁璟脸上忙堆起讨好的笑,磕磕巴巴问好:“父……父君,您怎么来了?”
祁望山重重哼了一声,瞪着祁璟,冷声道:“孤要是不来,又怎会看到这出好戏?”
原书中祁望山在祁璟登基不久后就病逝了,只在围观群众的谈话中潦草提了一句,说若不是祁望山死的早,还能多管教祁璟几年。暴君祁璟肆意妄为,天不怕地不怕,却能乖乖听祁望山的话,由此可见,祁望山在祁璟心中,具有多大的威慑力。
祁璟被训得灰头土脸,不敢抬头,委委屈屈的为自己辩解:“不是父君想的那样。”同时在心里盘算,他之前已经命人封口,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又快速琢磨了一下,祁望山到底知道了多少?
“不是孤想的那样?”祁望山厉声喝道,“祁璟,孤素来知道你自小跟晏止澜不对付,拿他入狱,孤也只当你是小孩子心性,闹过便罢。”他因为老迈而略显浑浊的眼睛盯着祁璟,喝道,“你却不该对他用刑折辱,生生断了人性命!”
祁璟闻言,愕然抬头:“啊?”
祁望山气的手都在发抖:“晏止澜是世家子弟,晏家也算得上是名门,你一即位便做出这等事情,岂不让世家众人寒心?祁璟啊祁璟,枉费孤一番苦心,你真是……真是……”
兴许是年纪大了,他不过说了这么几句话便气喘吁吁,旁边的內侍忙有眼色的搬来座椅,扶着他小心坐下。
祁望山缓了缓气,乌黑的檀木拐杖重重点在地上,说出一句评语:“你真是,朽木不可雕!”
祁璟的瞳孔猛地紧缩,心脏遽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一般,连带着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这句话……
为什么会对他有这么大的影响?
祁望山再说什么,他一句话也没听进去,模模糊糊中,他仿佛出现了幻听,听到一个小孩子的声音兴奋道:“父君,阿璟做的怎么样?”是年少的祁璟的声音。
另外一个声音响起,是尚显年轻的祁望山的声音。
“祁璟!你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祁望山的声音饱含着怒气,“你这辈子都别想越过你大皇兄!”
……
祁璟头疼欲裂,他跪坐在地上,缓缓抬头,眼里满是猩红的血丝,冲着祁望山,一字一顿道:“父君,是不是在你心里,我永远比不上大皇兄?”
第6章
祁望山愣了一下,怒不可遏道:“你再说一遍!”
祁璟神差鬼使的说完那句话,猛地回神,不由打了个激灵。
方才不知为何,他的心里满是怨怼和不甘,像是积攒了很久一样,被祁望山的一句斥责达到顶峰,突然一下子全部爆发了。
原主对祁望山的感情,敬畏多于敬爱,换做原主,是万万不敢这么跟祁望山说话的。
就连祁望山,也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祁璟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没什么……”
显然祁望山也并不想在这件事情上跟他过多纠缠,他把目光落到他身后的床榻上,脸色阴沉:“床上何人?还不露面!你以为躲在后面,孤便拿你没有办法了吗?”
晏止澜躺在龙床上,紧握的手心里全是黏腻腻的湿汗。若是晏家清誉毁于今朝……他发誓,一旦寻到机会,他一定要亲手杀了祁璟,以报今日之辱!
祁璟浑然不知自己的小命已经被晏止澜惦记上了,只是隐隐有种预感,要是让祁望山看到是晏止澜躺在龙床上,事情一定会往更加糟糕的方向上发展。
他腾地站起来,两步走回床榻前,伸开双臂,挡在床前,环顾众人,傲声道:“谁敢过来!”
祁望山顿时脸色铁青,额头上青筋直爆。
祁璟怂怂的别开视线,脑中突然闪过祁望山方才的一句话,祁望山一上来便训斥他不该杀了晏止澜。
本来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祁璟却直觉哪里不对,有什么地方被他疏忽了。
他一面拦着人,一面在脑中快速思索。
晏止澜被抓进大牢的时候没有避忌旁人,众人皆知,祁望山知道此事不奇怪。祁璟将晏止澜扔进死牢用刑,祁望山身为上代君主,有耳目向他禀告也不足为奇。
怪就怪在,祁望山言里话外,几乎是一口咬定晏止澜已经死了!他气势汹汹的前来,其真实目的并不是为了捉奸,也不是想知道妖媚惑主的人是谁,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捉拿媚主之人,不过是到此之后意外得知后,顺水推舟用来做个噱头而已!
祁璟目光无意中瞥到取出来扔到一旁的噬灵鞭,突然又想到一件事,传递消息给祁望山的人,究竟是谁?他为何会知道晏止澜死了?且十分笃定的将消息传给了祁望山?
祁璟穿书纯属偶然,从死牢里提审晏止澜也是事出突然,求无双圣手帮忙医治更是知者甚少,他又下了封口令,这么短的时间内,消息想要传递出去,怕是没有那么容易。否则但看祁望山的反应就知,即便是同住在皇宫之中,前后仅仅是隔了几个宫殿的祁望山,都没摸清楚状况,甚至不知道他床上躺着的人的真实身份,就是晏止澜。
那么他是不是可以设想,那个通风报信的幕后之人,此刻还不知晓晏止澜还活着一事?不然如何解释他的消息这么滞后,连晏止澜被自己救活了都不知道?
而且很明显,那幕后之人的举动,绝对不是单单通风报信这么简单!
若是想要救晏止澜,为何不在他刚被用刑的时候就报给祁望山知晓?反而在明知晏止澜被废去丹核命不久矣的情况下,告知祁望山?人都死了,再搬救兵,搬来何用?
祁璟此时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这个幕后之人,不仅想要晏止澜死而且想要对他不利!并且用在晏止澜身上的噬灵鞭,一定也跟他脱不了干系!
祁璟电光火石间想到此中要害,换上以往原身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反问:“父君如何得知晏止澜死了?”
祁望山一听此话,顿时怒气不打一处来,脸上青筋暴露:“你这个混账东西!事到如今,还想抵赖不成!”
祁璟摇头:“父君先消消气,儿臣只是想问问是哪个多嘴多舌的,竟敢挑拨本座与父君之间的感情。”他顿了顿,环视一圈,目光落在祁望山周围的几个內侍身上,加重语气,“若是被本座查出来,定要拔了他的舌头,以儆效尤!”
警告完不安分的人之后,他又转向祁望山,一副虚心认错的样子:“儿子承认,之前是我糊涂,做了不该做的事。但是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我如今知晓错误,已经叫了无双圣手给晏止澜疗伤。晏止澜如今已无大碍,只需好好静养便是,父君无需担心。”
他瞅着祁望山的神情,又补充一句:“父君若是不信我的话,大可叫无双圣手前来,一问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