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溪声无法再说下去,他喉咙里像堵着什么东西,导致他说不出任何话来。
他推开楼刃,转身向城门走去。
城外那条蜿蜒的小路不知通向何处,叶溪声半途中回过头,看见楼刃乖乖地站在城门之内,晶莹剔透的眸子一直在看着自己。
那是一把匕首,把叶溪声的心割碎了。
【叮——为宿主强行封锁记忆。】
叶溪声哭着从睡梦中醒来,后颈酸疼,身体似乎在移动当中。
“你终于醒了?杜文光那厮下手太重了。”白瀚文见他泪流不止,从马车角落里拿出一条帕子,“擦擦,做噩梦了?”
叶溪声懵了好一会儿,“我们要去哪儿?”
白瀚文愣了一下,恍然大悟道:“对,你还不知道呢。宁城有奸细,梨园失火便是奸细所为,虽然大哥抓住了李大利,但当天晚上就被人救走了。”
“奸细?”叶溪声疑惑道。
“对,当晚李大利邀请我爹和楼刃梨园听曲儿,其实是想在宁城杀死我爹,引起两城内乱。楼刃不让别人告诉你,小爷我可不想瞒着你,梨园失火的始作俑者之一,就是青河。”
叶溪声震惊地问:“青河是奸细?”
难怪之前楼刃要将他赶走。
“不是,他只是帮助李大利放火,其他事没有参与。”
“为什么?梨园不是他的家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白瀚文顿了顿,道:“他想借梨园失火,杀了你。”
叶溪声哑然,“杀我?”
“你抢了人家的心上人,能不杀你吗?”
叶溪声竟无言以对。
“你还没告诉我,我们要去哪儿?还有,楼刃呢?还有,我这脖子为什么这么疼?”叶溪声记得好像是谁给他后颈来了一掌,其他事全都记不起了。
白瀚文解释道:“奸细出卖了防守线的弱点,海外人快打进来了,我爹和楼刃已经让百姓先一步弃城,现在城里已经空了,我带你去和宁城的人会合。”
叶溪声没想到自己一觉醒来发生这么多转变,不由问:“我睡了几天?”
白瀚文道:“三四天。”
“……”
“那楼刃呢?”
“他啊,应该是宁城最后一批离开的,我爹和杜文光在一块儿,我俩现在就是去找他们,最后一波人也快到了。”
闻言,叶溪声松了一口气,见白瀚文一副不知人间疾苦的模样,好奇道:“你都弃城而去了,还这么高兴?”
白瀚文道:“我问过我爹,从今以后我们四海为家,听上去还不错啊。”
叶溪声一愣,旋即苦笑着摇头。
白瀚文从小没受过什么苦,哪怕战乱也是由父兄顶着,他根本意识不到四海为家意味着什么。
没有住所、没有衣食,食不饱腹、衣不蔽体,战争年代,饿殍遍地,白瀚文一直被保护得很好,是幸运也不幸运。
马车很快停下,两人一同下车。
白瀚文打了声招呼就去找自家父亲,叶溪声在人群里绕了几圈,才找到杜文光。
“杜管家。”叶溪声喊道。
杜文光正坐在岩石上发呆,整个人显得很没精神。
“叶公子你醒了?”
“楼刃什么时候到啊?”
杜文光神色僵了一下,旋即恢复如常:“楼二爷是最后一批,他们在城门外烧著了一道石墙,应该就快来了。”
不知为何,叶溪声很相信杜文光,他放下心来。
“那以后打算怎么办?”叶溪声问道。
杜文光道:“听楼二爷的,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回宁城安家落户。”
叶溪声点了点头,坐到一个较高的岩石上去了。
他想起了封锁的记忆,那段未说完的话,其实是如果有再见之时,他绝不再离开楼刃,只是当时他以为不会再见,便没有说下去。
那日离开宁城,楼刃想问自己的应该就是这句话吧?
完不成任务也罢,他想陪楼刃继续活下去。
蜿蜒长路慢慢出现一支马队,叶溪声眸子一亮,将手挡在额头上,希望看得更远,“是楼刃到了吗?”
“是宁城的马队!”
“快,整队,可以离开了。”
叶溪声站起来,眺望着那个方向。
骑马领头的……不是楼刃。
后面的……没有楼刃。
他欣喜的神情慢慢僵了下来,渐渐地变成惶恐。
没有!队伍里没有楼刃!
他从岩石上跳下去,抓住正在搬运粮草杜文光,问道:“楼刃呢?”
“楼二爷就在马队里,快到了。”
“骗人!马队里没有他!”叶溪声提高了声量,声音不自觉地颤抖着,因为他已经猜到了什么。
杜文光眸光沉了下来,他看着眼前面无人色的男子,想起楼二爷跟自己说的话,出于私心,他不想再隐瞒叶溪声:“楼二爷不会来了。”
“为什么?!”叶溪声攥着他的衣服,手指用力到泛白,豆大的眼泪划过他苍白的脸,一颗一颗往下砸。
“他说,不能令父兄之死受辱。”
叶溪声如遭晴天霹雳,整个人颤抖得厉害,他松开杜文光,身形几乎要站不住,耳边回荡着杜文光的话:不能令父兄之死受辱。
楼刃……你傻不傻?
马队停在前方,叶溪声似洪水猛兽冲了过去,马匹受到惊吓,发出无数撕心裂肺的嘶鸣。
“叶溪声!”
“叶溪声,你要干什么?没用的!”
叶溪声抢去马匹,翻身而上,马如弓箭般驶去,疾风刺痛了叶溪声的眼睛,吹散他眼角滚落的液体。
身为楼家后人,非身死不能踏出宁城半步。
那是我骗你的,你傻不傻?
等我……一定不要死……
叶溪声自幼怕疼,可他从不知道,心上的伤口竟然会比身上的伤口更疼。
肺腑里那道刻进骨髓里的疼痛,让他恨不得把自己扒皮抽筋。
宁城城门之外,围着一圈一丈高的石墙。
石墙外围是焚烧过的痕迹,石块相接处填着烧硬的泥浆,将石墙变成坚固的城墙,可是石块太不规则,中间残留着大大小小的缝隙。
透过大大小小的缝隙,可以看见城门里插着一面白旗,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站在白旗后方,而城中相继传来如雷奔一般的马蹄声。
奸细反了。
男人扬了扬头,取下军帽,将它放置在旗杆上。
他的神情淡极了,丝毫不惧身后万兵来袭。
“楼刃!你快出来!”石墙另一方,传来撕心裂肺地喊声。
男人瞳孔放大,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去,在石块缝隙中,他看到文文弱弱的男人在用拳头,死命地捶打着石墙。
他怔了怔,嘴角轻轻上扬。
“楼刃,我求你了,你快出来!”那墙太高,经火焚烧后烫得可怕,叶溪声贴在身上衣服都快烧起来了,但他无暇顾及,他眼里还有那个白旗后的男人,他痛哭着哀求着,那人却始终没有动作。
“楼刃,我错了,对不起!我求求你,你快出来!”叶溪声跪在石墙前,地面随着马蹄声靠近,一点一点的震颤着,叶溪声抬起朦胧的泪眼,看到城门后方,一大批人马靠近,他哭喊着:“不要!楼刃,你快让开!我们投降了,你快让开,把旗子给他们看!我求求你!”
楼刃站在白旗后方,正好挡住那批人马的视线,他们看不到白旗,看不到宁城投降的标记。
“发现楼刃,放箭!”人马里传来一声大吼,叶溪声放大瞳孔,浑身失去力气,大喊道:“不要!他降了!他投降了!”
“放箭!”一声令下,数道弓箭对准楼刃,一箭穿膛而过。
“不……”叶溪声哭得声音哑了,那支箭仿佛了穿透叶溪声的心脏。
楼刃身中数箭,最要命的便是穿膛而过的那一箭。
他双腿一软,跪了下去,那面白旗暴露在众人眼中。
“宁城降了!”
“不够,楼刃必须要死。”
“他身中数箭,已经活不了了。”
“那其他人呢?还追不追?”
“既然楼刃已死,便不用追了。”
身后之人停止射箭,楼刃嘴角划出一条血线,他双腿打颤,仍是拼尽全力站了起来。
“叶……”
“啊……楼刃……”叶溪声哭到失声。
他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楼刃一步一步,举步维艰地走到城墙之下,在与叶溪声一墙之隔的地方停了下来,双腿一软,又跪了下去。
“楼刃……你为什么不让开?”
“非……非身死,不能……”他每说一个字,口中就有鲜血涌出。
“那是我骗你的!那是我骗你的!”
“我……必须死……”楼刃朝前方伸出一只手来,叶溪声将手伸进缝隙里,坚硬的石块磨破了他的皮肤,沙砾摩擦着伤口。
终于,他抓住了楼刃的手。
“给我……唱一次,霸王别……姬。”
“你别死,我给你唱一辈子!”
“汉兵已略地……”
“四面楚歌声……”
“大王、大王意气尽……”
“贱妾何……何……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