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掌门苦笑:“是啊。现在我们终于知道,为什么深渊遗子排着队去送死了。”
那些安安静静在人间长大的,两界血统混合的人,被奇怪的声音蛊惑,犯下残杀同胞,吸食他人魂魄的大罪。他们有的天分高些,躲躲藏藏,竟也能至金丹元婴;有的天分平平,便在犯错后不久,被轻易舍弃。
等到长久蛰伏的深渊骤起反抗,人们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些看似疯狂,误入歧途的深渊遗子,原来都是被迫不及待宰杀的人畜。
他们被此界的人杀死后,魂魄没有进入此地轮回,而是归于深渊,成了深渊内其他人的养分。
季芳泽和他们的猜测显然是一致的:“深渊遗子只是加快了这一切,就算没有他们,深渊日复一日休养生息,积累人口,也终有一日,会突破阵法的限制,哪怕你们再在阵法上叠加一百层也一样。想要一劳永逸,唯一的办法就是直接炸毁通道,以绝后患。”
这条界路本就是意外,两界之间隔着苍茫虚无,一旦彻底斩断,就不可能再次找到方向。
“我们自然也试过,但是做不到。要炸毁通道,至少要将阵法的一个点固定在通道的另一条尽头,深渊之内有烈烈浊气,我们的人无法真正踏上深渊的地界。当初,”掌门顿了一下,“人间女子被抓去深渊,也不过是在通道中暂住。”
“那你们现在可以再重新试一下了。”季芳泽转身,声音在夜色中沁凉如水,“既然我有一半深渊的血统,死后魂魄会归于深渊,想必肉身,也是可以穿过通道,进入深渊内陆的。”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171章
不知何时, 明月已经蒙上了一层云,半遮半掩之间, 夜色转暗,风也多了几分浸骨凉意。
季芳泽声音淡漠:“我知道你们中大部分人不相信我, 可能怀疑我别有目的, 但你们应该也很清楚,想要彻底炸毁通道,我是你们唯一的选择。”
当初众人肯定也想过这件事, 甚至那些被掳走的女子,背后未必没有这样的隐情。但现在结果已经很清楚了, 人族无法踏足到通道的另一端。
穿过封闭多年的路, 到一个未知又凶险, 身遭皆是敌人的地方埋下阵点, 炸毁两界之间的通道。这件十死无生,注定有去无回的事, 只能交给深渊遗子来做。
可当初深渊留下的那批孩子,这些年也死得差不多了,现在想重新捡起来培养一个,既要修为强劲,还得自愿牺牲, 恐怕是在做梦。
“希望你们能尽快做出决定,毕竟时间不等人,我也不是所有时候,都这么乐于奉献的。”季芳泽向后退了两步, 突然对背后伸出手,借着一缕幽风,将什么捏在了指尖。
掌门心思都沉在季芳泽的话里,余光瞥了一眼,看到季芳泽指尖嫩白的一角,像是什么花瓣。
季芳泽轻轻摩挲了一下指尖的杏花瓣:“或许下一刻,我就反悔了,决定把人重新绑回来,藏到深山老林里去。从此两人闭门隐居,再不问世事。”
说着,季芳泽的声音低沉了一些,语气中颇有几分心驰神往的意味。
掌门沉默片刻,斟酌字句道:“其实这次重布阵法,风险虽有,与生机也是五五开。若能顺遂度过,众人定会吸取此次教训,立刻着手改进阵法,到时阿澄未必不能全身而退。”
但季芳泽前往深渊,先不说他能不能顺利到达另一端,就算他真的做到了,通道炸毁,他也不可能回来了。
他一定会死在深渊,若是落入敌手,只怕立时魂飞魄散,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以季芳泽的行事作风,想必不会太在意所谓天下苍生,若想与叶澄长相厮守,这才是最不该选择的路。
季芳泽闻言微怔,脸上的冰冷神色,也在这一怔间柔软了些:“掌门以为,我心中难消的执念,是什么呢?”
不等青崖掌门作答,季芳泽却自顾自道:“当年寒冰洞后,那个声音纠缠了我一段时间,惑我修行深渊功法,说只要我肯,不出十年,师兄必是我掌中之物。我当时答,我没想过一定要得到他。”
季芳泽在叶澄面前,极力规避与深渊有关的一切,而面对其他人又沉默寡言。所以这些事,还是第一次说出口。
季芳泽的声音并不高,在夜风徐徐中竟有几分温柔:“我前两日一时冲动,将他困在里面,却不觉得快活,反而备受煎熬。夜里坐在湖边发呆,突然想起当时这番对话,方忆起初心。”
他爱叶澄,怕叶澄受到伤害,故而生出心魔,并非为了独占和厮守。
既然爱白鹤高洁从容,展翅疏阔,又将白鹤困于牢笼,剪去双翅,岂不是与心中执念背道而驰。
掌门神色复杂:“你当真想好了?”
“是。”
或许在世人看来,让叶澄前去赴阵才是最好的选择,但对季芳泽来说,叶澄身处险境,他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等待所谓“命运”的抉择,每一刻就是惶惶不可终日的煎熬。
倒不如,由他亲手将周遭的荆棘除掉,若他成了,从此白鹤山高海阔,再不必受此困扰;若他不成……
也算一了百了。
“我想把话说在前面。”季芳泽垂下眼睫,“既然叶澄这次不顾我的意愿,那我要去做什么,也没必要让他知道。若是他提前得知这件事,我便不会再去了。”
他怕叶澄拦他,也怕叶澄不拦他,更怕叶澄打算和他一起进入界路。既然不会有自己想要的结果,又何必徒增烦恼。
“可他总会知道的。”
季芳泽背对着他,声音没有什么波澜:“那就是你们的事了。”
青崖掌门离去,季芳泽踩着湖边湿润矮小的茎叶,慢慢向前走。还是熟悉的方向,但这次的心情却和以往截然不同,因为家里已经没有他期待见到的那个人了。
季芳泽突然想起那日来寻叶澄的男子,明明面容还年轻,眼底却一片死寂。听叶澄说,那是青莲真人的道侣,因为痛失爱侣,一夜白头。
若我死了,师兄也会为我白头吗?
别白太多。白的多了,就不像那个意气风发,潇洒快活的少年郎了。
只需白上那么一两根,藏在青丝底,就刚刚好。
院落在夜幕间格外沉寂,季芳泽坐在廊边,杏花树下,闭上眼睛,好像还在那个和风醺醺的春日下午。
他坐在这里看阵法图,察觉到叶澄悄悄从背后接近他,于是满怀期待地等待着,看叶澄是想捉弄他,吓唬他,还是,想要吻他。
可惜,他大概是没机会知道了。
……
叶澄这次的进阶很顺利。他早已到达了临界点,如今不过是水到渠成。
破关而出之时,外面等候着不少人。叶澄见到了好几位久未谋面的长辈,本该好好说两句话,但他只是勉强笑了笑,神思便跑去了别的地方。
季芳泽真的没有联系他。
也好。
叶澄摸了摸袖间的那一枝杏花,心头微颤。
如果芳泽真的找来了,要求他别去,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踏上这条路。
三日后,深渊入口处。
方圆百里,渺无人烟,越是接近入口,土地便越是贫瘠,从零星的花花草草,渐渐连沙土也没有了,到最后,触目皆是坚固的黑色岩石,像是将天光都吸入其中,以致天色阴暗。
阵修们早已将一切布置妥当。
奇异的岩石地面上,被掘出了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复杂沟渠,里面流动着赤金色的液体,时不时溅开,在外面的岩石上,留下焦灼的痕迹。
叶澄自认心性坚韧,也在靠近的时候,心中忍不住升起急躁之感。
难怪将境界定在大乘期,修为再低一层的,根本顶不住。
这阵法只要成了,入阵之人会成为阵源,不断抽取灵力供给,平日并不限制人的活动范围。但今日,剩余的十五位真人也尽数到场,身形在半空中漂浮,若隐若现。
随着中间那位白发阵修的厉喝,原本零零散散站着的诸人,一个个腾空而起。阵点随之闪烁,爆发出通天的红光,将人收纳其中。
叶澄落入阵点,闭目运功。
这一次,他们只需尽力运转真元,无论发生什么都撑下去,其他倒不必他们费心思,而是归于外面的阵修。
临近叶澄的,正是玄冰宗的墨聆,也是这三十二位大乘期中,少有的“少年人”之一。不知是有些紧张,还是心理素质太好,墨聆轻笑了一声:“阿澄,若是这次顺利,总该能不醉不归一次了吧。你这家伙有了道侣忘了兄弟,我可好些日子没跟你喝过酒了。”
“恐怕不太成。”叶澄感受着灵力从身体里抽出去的感觉,“如果能侥幸活下去,我得马上连滚带爬地回去负荆请罪,长跪不起,求我家那口子允许我当牛做马,偿还我不告而别的滔天大罪。”
墨聆:“……”
“噗。”
叶澄这话不是密语传音,周边几个人都听到了,忍不住笑起来。
其中一位有了道侣的老先生,显然对此有些经验,长叹一口气:“直接跪在剑鞘上吧。实在不行,找个剑法熟练的朋友,帮忙把衣服砍烂,脸上抹点灰,总该能捡回一命的。我还带了假血,到时候分你一点。”